清平夫人点了点头,说道:“你总觉得那些神仙鬼怪都是骗人的,可现下妖魔横行,你不得不信。那风华剑的剑魂我也见过几次,却也是个能言善辩的女子,有一次她与翰林院学士辩论,竟胜一筹。”
苏离弦听得有趣,开口问道:“那为何风华剑丢失以后,这剑魂不曾亲自回来?”
清平夫人神色一黯:“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炎瑄已经死了”一旦君王身死,剑魂就没有必要继续停留,它要做的只是去寻找下一个强者,下一任君王。只不过风华神剑也只能在龙澜国范围内活动,没有人知道风华到底在哪里,或许连“青帝”也无从知晓。
苏离弦见清平夫人脸上略带悲色,便不再继续问下去,心里想要多陪母亲一阵,可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弦儿可有何打算?”清平夫人虽然知他博学多识,可这朝堂似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既然已经出了那个牢笼,她就不希望苏离弦在为之所累,可另一面,她又不甘心让先皇的基业就这样被那贼子夺走。她心中矛盾之处,又有谁能知晓?
苏离弦轻抿嘴角,说道:“文官在朝,武将在野。以孩儿的能力,入得朝堂也只能是个学士,倘若想让别人为我所用,也必使其信服于孩儿。”
清平夫人略微点头,可心里明白,苏离弦说的轻巧,但实际上想要做到这一点可是难上加难。
但见院中闪过一抹绯色,院子里似乎鲜活起来。
清平夫人忽然扬起一丝笑意,反观苏离弦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公子,夫人,大师傅说已经可以用膳了。”非儿端着一壶热茶走了进来,无论夫人和公子在讨论什么,总要停下来歇歇吧?
亲手为夫人到了茶,亲手奉上,见夫人微微浅笑,非儿也就放心了。为公子的茶盏添上茶,非儿就想要退下了。
“非儿也一起来用膳吧。”清平夫人轻啄一口茶,那馥郁的味道立刻弥散开来。
非儿听罢愣了愣,连忙摇头道:“奴婢怎么好意思我和小荣去忙,公子和夫人可以先回屋里去。”
夫人好奇问道:“怎么见你慌慌张张的?出了什么事?”
非儿不好意思的从怀里将那只白白胖胖的小东西掏了出来,说:“天珏饿了。”
“天珏?”清平夫人不住莞尔,那小东西不明所以的瞪大漆黑溜圆的眼睛“啾!”的叫了一声,惹得清平夫人轻笑不止。非儿狠狠的瞪了那个害自己丢人现眼的家伙,真想饿它三天三夜!把它喂的滚圆,光长肥肉不长脑子!
非儿瞧夫人和公子笑她,脸上忍不住“腾”的一下烧红了,连忙告退,出了院子。
清平夫人看着那丫头走出去,便偏头问道:“今次帝都一行,带上非儿吧。有她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我也能放心许多。”
苏离弦点头允诺,其实心中早就有此决定。
清平夫人站起身来走向自己的屋子,留下苏离弦一个人在亭中饮茶。他现下需要冷静的头脑,他需要思考。
苏离弦暗暗出神,心中计划已见雏形。
入朝只是第一步。
这一日的傍晚,苏离弦让人把非儿叫到书房来。非儿推开门,便听公子说道:“你去收拾行装,我们这一次可能要去好久。”
非儿听得一头雾水,好奇问道:“公子,我们回瀚墨轩?”
“我们要去北疆。”苏离弦无奈苦笑,难道她只认得瀚墨轩么?
“哎呀!”非儿猛地想起什么,忽然大叫一声,“我记得裴叔叔以前跟我们说,北疆那个地方是国界,战乱不断地,太危险了!不好不好,公子,我们还是南下吧。顺着阮澜江下去,到天华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三岔河口了,到时候想到哪里去还不是公子你说了算?”
“我说我们要去北疆。”苏离弦哭笑不得,这丫头什么时候开始细心起来了?这倒也没什么不好,她是到了该认清时事的时候了,他总觉得,非儿和平常人家的女儿不同,和婢女也不同,想要怎么生活和发展,他不想做过多的干涉。
非儿耷拉着肩膀,幽幽的叹了口气:“北疆北疆这两天就写信给傅老头,让他差人多送些药丸什么的过来。”
苏离弦微皱眉头,但也拿她没有办法:“不许对傅先生如此无理。”
“非儿知道了。”她吐了吐舌头,一脸无辜的样子。反正那傅老头为老不尊,总是笨丫头笨丫头的叫她,这么看来,叫他“傅老头”也没什么不妥。
只听怀里“吱”的一声叫唤,天珏探出了小脑袋,似乎闻到什么美味一般,一溜烟的跑了个没影。非儿心中甚是气愤,恨不得饿它三天三夜,这个念头已经在她脑子里转了很久了。
苏离弦忍不住问道:“不觉得让一只白鼠叫‘天珏’怪了些么?”
“公子”非儿还是不想瞒他,“我要是说这个小东西就是天珏神剑,公子会怎么想?”
苏离弦忍不住轻笑说道:“你这丫头,总是喜欢跟我说笑。”
非儿气闷,嘴里嘟囔着:“我就知道公子不信”
苏离弦神色一黯,开口说道:“天珏神剑已经被邬军南抢走了,以轩也受了重伤,恐怕一时难以康复。”
非儿咬着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知道那个什么将军不知道把什么剑当成天珏带走了,反正他带走的是假剑,没什么好担心了。至于轩少爷非儿只觉得这人越来越陌生。
他还不若沈青桓对她真诚,起码那个杀神不会因为一己私欲就来害她,而那柄假的天珏恐怕也是他干的好事吧?
从沈青桓遇到她开始,便处处受制,先是洛城之围,后来,便是这天珏神剑了。只希望他在天魔教中不会受到为难。
苏离弦见她神游太虚,忍不住开口叫她:“非儿,在想些什么?”
非儿猛然惊醒,连忙说道:“没什么,在想这次要带上点什么东西。”
苏离弦仍是不住咳嗽,但气色上佳,非儿小心观察着,生怕公子身体有恙。
“去吧,后日启程。”苏离弦没有给自己喘息的机会,或许在他意识的深处,现实已经容不得他多做喘息。
他看着非儿离去的身影微微出神,胸中闷痛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他解下腕间方巾掩住苍白的唇,剧烈的咳嗽扯得他胸中似是将要裂开一般。
苏离弦扶着桌角微微喘息,身体还有一丝明显的颤抖。
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一定要将父皇的江山抢回来,即便是耗尽他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宗献二十年,北疆告急。
五万大军驻守在燕翎关外,依然挡不住敌军来势汹汹的南下。
墨泽自新皇即位便开始大肆扩张,北至白夜,南至龙澜,西至灵涓,东至韦夙,无一不受其困扰。可偏偏那新皇不知为何而有所偏执,竟是一路打了下来,墨泽军士气勇猛,龙澜国五万大军竟是不敌。
不必看官道上络绎不绝的八百里加急文书,蜂拥南下的边民已经把越来越紧急的军情散播得淋漓尽致,有的人干脆跑到谦城寻求展家庇护,可那小小的谦城又能容得下多少人?
一路北行,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幼萎顿不堪地坐卧道旁。苍老的浑浊目光和无数竭力伸长的小手一次次地刺激着苏离弦早已迷茫的心。
倘若父皇仍然在位,他断然不会让自己的子民受到战乱的疾苦。倘若是父皇他会怎么做?
他吩咐非儿把所有的银两和干粮都散给了围在马旁的灾民,那丫头只是皱着眉头,将手里的干粮尽量分的均匀一些。她看着这些忍饥挨饿的难民,嘴里一语不发,然而眼睛里流露出怜悯的光。
就算竭尽全力,他们帮得了十个人,一百个人,可又怎么帮得了成千上万的难民?
天灾人祸,战乱不断,哀鸿遍野,我等凡夫俗子一己之力又怎么抗衡?
苏离弦抬手想要将身上最后一点银两分给难民,可非儿按住公子的手摇了摇头,眼睛里有一丝银亮的光,她的眼睛里有泪。
苏离弦黯然,他也明白非儿的意思。倘若将银两散尽,他们二人便有可能死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
他压下心里强烈的躁动,那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你是霜帝的儿子,他们是你的子民!
立马踟躇,却是边城地界,满目疮痍。
古道西风瘦马,曲折如同人世辗转,早已不见人迹。车辙印子里面倒了一些七扭八歪的杂草,它们被车轮轧进土里,犹如尘世间最显悲凉的浮雕。
他们二人松开缰绳,放马漫漫而行,不知不觉四野都安静下来,夜幕低垂,残月清冷的白光惨淡地笼罩在这一方土地之上。睁开眼,无边无际的草原高低起伏。黄了叶尖的草随着风向倒向一边,犹如女儿家细梳的长发。
非儿随公子停在路的尽头,曾听人说“天涯海角”四个字,可是于此刻,她忽然觉得,凡到天涯之处,皆是断肠之人,这天涯,怕是也到了尽头。非儿笑自己伤春悲秋,和公子呆在一起时间长了,耳濡目染,也时不时的冒出些他们文人的情绪来,倒显得不伦不类了。
可天下的路走到尽头之时,若不回头,可还有出路可寻?抑或破釜沉舟,求那个难得偿夙愿的圆满?
转过身,公子的发在塞上的朔风中微微飘散,他清澈瞳孔中映着满目荒凉。
非儿看着他,目光渐渐迷离──那个青衣广袖,温润如玉的公子,如今在这荒凉的地界,竟让她觉得如此陌生。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她似懂非懂的东西,比如,天下。
但眼前这一身风尘的,可还是名动四野的公子离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