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在翎清宫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苏离弦都记不真切了。反倒是觉得自己本就疲惫不堪的身体越发的倦怠,似乎瑶华有孕的消息对他来说颇为烦恼。
他们二人从宫中告退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瑶华留他们二人用膳,两人婉言拒绝,寰帝也未曾挽留。
张公公将他们二人送出来时笑着说:“两位大人将来步步高声,可要多多提拔杂家。”
长孙琪与他多多寒暄了两句,可苏离弦兴致索然,也就与张公公拱手告辞,不再多说。
似乎郑敏杰之事令长孙琪颇费心思,看着他整个人心不在焉的,倒也真是不像去供西之前的那个风流潇洒的少年公子。经历了一些事,也让这个少年公子老成了不少。
出了宫门,长孙琪朝着苏离弦一拱手,说道:“苏大人,恐怕家中亲人惦念少琪多日,少琪也不便多做耽搁,这就回去了。”
苏离弦也不留他,只说:“长孙大人好走,代我向老大人及令堂问安。”
长孙琪一点头,转身便走了。
他看着长孙琪远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平日里最好面子,最讲礼数的长孙琪,今天竟是如此狼狈。
恐怕他父亲长孙天又要为了郑敏杰之事在朝中斡旋一阵子了。
苏离弦轻吐一口气,背过身子不再看他。
朝着记忆中司空钰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一路上京城的繁华自是不用多说,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他一个人走在喧闹的集市上,却又觉得异常清冷。
这不是他的地方。
心里的某个地方是这么告诉他的。
等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一切,又能如何?
从前的苏离弦,只想要平稳的过完这辈子,不管他的命是不是奢来的,每过一天都是他的福气;现在的苏离弦,满心的苦闷与算计,只想要得到生父曾经失去的一切,尽管他不知道这到底值不值得。
这就像是冥冥之中有另一个人告诉他,苏离弦,这是你的命。
可他的命又是什么?
没人能够告诉他。
思绪似乎飘远了,但又一时间收不回来。直到一个孩子撞到了他身上,怀里红彤彤的苹果掉了一地。
她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苏离弦,生怕这个公子会为难于她。
苏离弦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人群中有一个少年从人堆里挤出来,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学着大人的样子朝苏离弦一拱手,说道:“小婢淘气,冲撞公子了。我在这里向您赔个不是。”
那少年白衣胜雪,那小婢灵巧可人。
他的眼前忽然弥漫开一抹绯色,隐约听到有什么人叫他“公子”“公子”,声音清脆,是他记忆中最甜美的呼喊。
那少年不知道这公子到底在想什么,于是又唤了一声:“公子?”
苏离弦猛然醒悟,连忙说道:“无妨。快快回家去吧。”
小丫头拾起地上的苹果兜在衣服里,讨好一般的举到少年面前,脸上两个小酒窝可爱已极:“公子,你看,没摔坏!”
少年无奈苦笑,牵起丫头空闲的小手,埋怨说道:“莽莽撞撞的,我怎么摊了这么个笨丫头”
小丫头朝着少年扮了一个鬼脸,美滋滋的任由公子牵着她的小手,也不和公子拌嘴。
少年朝着苏离弦一行礼,道了声“告辞”,便领着丫头走了。
苏离弦的视线就一直看着他们远远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两个人的身影,他还是愣愣的站在那里。
公子公子,你看这梅花可好?我从夫人院子里折来的!
胡闹!夫人院子里的梅花也是你折的?
那又怎么了公子的书本上不也说了么:“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等到梅花谢了,岂不可惜?还不如现在折下来,插在瓶子里,满屋都是梅香。
手指下意识的收紧,觉得胸口有一团火热熨帖人心。
他自怀中摸出了一块玉,温热的玉佩,似乎还带着他的体温。只是不知到底是这玉佩暖了他的身子,还是他的身子将这东西捂热。
那块双凤翔透出温润的色泽,可他却觉得,那只灵巧的凤儿却像煞了他的丫头。
双凤翔双凤翔
当日洛城之围,他是用怎样狠的心肠任凭陆以轩责罚非儿?她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将这双凤翔交给他的呢?
这些时日,无论离家多远,他却唯独想念过非儿
苏离弦微微苦笑,似乎驻足已久,于是朝着前方迈了一步。一瞬间,世界鲜活了一般。
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了过去,茗香居依旧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里面的人仍旧不是很多,不过非富即贵,达官贵人多喜欢到这般雅致的地方来。
他抬头看去,只见一家名为“承睿轩”的茶楼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营业的,和茗香居相距不远。只是那“承睿轩”三个字的风骨和手笔却让他觉得那么熟悉。
茶楼里仍有三三两两的人,似乎茶楼里有什么东西能够令他们眷恋一般。这令他似乎有一种面前这家茶楼其实是家餐馆的感觉。
抬头看去,灯火阑珊之处,有一人凝视着他。
白衣胜雪,眸光淡漠如尘世。
两人相视无语,但犹胜千言。
苏离弦勾起一抹笑脸,疲惫不堪的神经似乎也因此得到了放松。
迎面有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抬头看去,陆以轩正朝他憨笑。
“我回来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和陆师兄说这四个字,但有好像这几个字从嘴里说出来,整个人都超脱了一般。
陆以轩揽着他的肩走进了茶楼,就像是天下间,如果只有一处是他苏离弦的去所,那必定会是有他们的地方。
“钰儿说你今天就会回来,这个时候刚刚好。”陆以轩笃定说道。
苏离弦微微一笑,似乎什么事情都逃不脱司空钰的眼睛。就好像冥冥之中,就有一双眼睛能够透视过去与未来,那双眼睛必然属于冷然的司空。
司空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似乎很确定那个缠人的长孙琪没有一道跟来,她态度也自然了许多。
“苏师兄。”
苏离弦点了点头,跟着他们走进了后院。
左右看去,果然见店中小厮也是他们苏家的人,便忍不住觉得好笑。
承睿轩后面的院子是给主人家居住的,因此禁止闲杂人等入内,也就少了不少的麻烦。
只不过即便是有人闯了进来,苏家子弟也会将他们请出去的。
待苏离弦坐定,司空钰将门窗尽数打开,然后坐到苏离弦面前说道:“我曾听人说裴教头与傅老先生一道去了供西,怕只怕裴教头被人认出来,给师兄添麻烦。”
苏离弦微微轻叹:“裴教头确实被供西太守认出来了,只不过李老太守是我生父的亲信,此次能得到他的助力,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苏师兄,你不觉得这样冒险了些么?”司空钰皱了皱眉头,似乎根本没有一个人能够获得她完全的信任一般。
苏离弦像是很了解她的想法,只是微微笑道:“钰儿,李大人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司空钰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希望如此。”
陆以轩只是站在一旁插着手,不参与他们的谈话。
苏离弦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问道:“我见承睿轩中苏家子弟渐多,是不是京城中出了什么大事?”
司空钰点了点头,说道:“连续一个月,京城之中聚集了不少天魔教、万鬼堂和煞血盟的人。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也许他们只是来抢天珏神剑的。”陆以轩忽然开口说道,“你不觉得自从那个邬军南不知道被谁杀了之后就有一股暗流汹涌到了京城么?”
苏离弦倒也没有反对他的说法,只是偏头问道:“请恕离弦无理,我只想知道,陆师兄对我的事情了解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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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以轩偏头笑道:“几乎所有。”
苏离弦轻轻啄了一口茶,笑道:“陆师兄,不是离弦刻意隐瞒,实在是情势所迫,无奈之举。”
“这些我也都明白。虽然我们都是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汉子,可事情严重程度我们还是知道的。”陆以轩继续说道,“单凭一己之力,恐怕难以和朝廷抗衡。”
“陆师兄能够体谅离弦,这就再好不过了。”苏离弦朝他躬身一揖,说道:“陆师兄肯为我出一分力气,离弦万分感激。”
陆以轩回答说道:“师傅和清平夫人都有恩于我,师傅一家有难,做徒弟的首当其冲有何不可?”
听他一言,苏离弦点了点头,心似明镜。人们都说陆以轩个性容易冲动,可也却是难得的赤胆忠心。为朋友两肋插刀绝无他言,对待苏家更是尽心尽力。
陆以轩微微轻叹:“可怜了师傅呃,我到外面转转。”
苏离弦微微点头,目送陆以轩离开。
司空钰忽然说道:“苏师兄,我夜观星象,见你紫薇冲宫却是不假,可却有隐星阻隔。恐怕苏师兄这段时间不会太顺利,我怕你我共司的大事会有什么变数。”
听了司空钰一言,苏离弦心中蓦然一惊,点头称是:“寰帝今日刚刚命我为天子太傅。”
“太子太傅?”司空钰微微一愣,“寰帝何时有了子嗣?”
苏离弦微微一愣,似乎颇为惊讶:“瑶华有孕,难道你还不知晓?”
司空钰一阵恍惚,嘴里不断念叨:“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苏离弦微微诧异,“瑶华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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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钰皱紧眉头,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寰帝命中无子,而且这两个月确实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消息。”
苏离弦听罢一惊:“你说会不会是寰帝借机试探于我?”
“也许不会”司空钰有些担心,“苏师兄要小心这个叫瑶华的女人。”
“哦?”这倒新奇。
司空钰认真说道:“瑶华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而且,她似乎跟祈宣颇为熟悉。”
苏离弦听到祈宣两个字,立刻提高了警惕。祈宣这两个字就代表着天魔教,一旦扯上这些杀手,就算简单的事情也会变得复杂许多。
司空钰摇了摇头,说道:“有的事情我无法堪破,只希望苏轼师兄你能逢凶化吉。”
苏离弦的手指不断摩挲手中的茶杯:“天魔教,煞血盟和万鬼堂的人出现在京城,那么八大世家的子弟出现在这里便能有个说法了。是福是祸,都不好说。恐怕寰帝也知道京城中的动静,特意将我安插在身边恐怕别有所图”
司空钰深深的看了苏离弦一眼,问道:“我这两日总是心神不宁的,总也不能安生。”
“钰儿,我怕是这些日子来你为我运筹,伤了神。不若早些歇息,我既然已经回来了,你就可以稍微放下些担子了。”
司空钰揉了揉发紧的眉心,忽然偏头问道:“苏师兄,倘若将来你得了这个天下,可有的东西你将永远失去它,你可有憾?可曾后悔?”
苏离弦笃定说道:“我既然有此追求,便求无悔。”
司空钰背过身子轻轻叹息,终于将窗子阖上,不再多说。
要说此生无悔四字,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