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宁元年,三月二十,蔡悠和蔡京一行走水路,离汴京还有数日路程时,有快马自汴京来传旨,任命蔡京为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兼侍读、兼修国史。并令蔡京携蔡悠弃舟登车,走陆路火速进京。
待钦差走后,蔡悠不解,问蔡京道:“父亲二月底才接到知北京大名府的圣旨,如今尚在赴任途中,怎么圣旨便又来了?父亲这是不必再去大名府了吗?”
蔡京一扫往日抑郁神情,欣然道:“大名府自是不必去了,如为父所料不差,此次进京后,为父多年的夙愿便能得偿了。”随即命令随从登岸备好马车,同蔡悠上车,数人骑马护送,往汴京疾驰而去。
蔡悠此时还是个政治小白,蔡京心里却清楚,皇上这是不得已要启用他蔡京了。因蔡悠也被在圣旨上点名进京,蔡京有意提点他,在马车上反正无事,便跟他稍稍说明并分析了一通当下局势。
原来此时的北宋政坛,始终没有摆脱新旧两党相争的局面,只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罢了。
从宋徽宗的皇位讲起,最初便是一通新旧两党相争。两年前元符三年初,哲宗驾崩时膝下无子,只能在哲宗的十个兄弟当中选择一个立为皇帝。掌权的新党魁首章惇欲拥立简王,理由是虽然大家都是神宗之子,但简王和哲宗是同母所生,按礼法当立简王。但旧党借助向太后的势力,欲立端王赵佶,并由向太后亲口说出一句:“皆神宗子,莫难如此分别,于次端王当立。”意思是于长当立申王,但申王有疾,于次便应当立端王,还是立长那一套。加上著名的投机分子知枢密院曾布在章惇背后捅了一刀,当场说道:“章惇未尝与臣等商议,如皇太后圣谕极当。”尚书左丞蔡卞、中书门下侍郎许将相继曰:“合依圣旨。“皇太后又曰:“先帝尝言,端王有福寿,且仁孝,不同诸王。“于是惇为之默然。
于是宋徽宗皇位到手,当时阻拦他当皇帝的章惇自然没有好果子吃,被一再贬斥,而投机分子曾布则想顺利掌握政权(北宋军政分开,知枢密院只是掌军权)。曾布是投机者,在上位的过程中既不愿意新党夺他的权,又不愿意旧党分他的势。便边想着法子上位,一边还要防火防盗防新党,另一边又防着旧党复辟。
于是等向太后不再垂帘听政,宋徽宗亲政后,曾布先向宋徽宗提出了他的建议,主张兼行哲宗朝“元祐”与“绍圣”的施政方针,让新旧两党共掌朝政。又对宋徽宗说:“一边不能重用苏轼、苏辙,一边不能重用蔡京、蔡卞。”因为他们“各怀有私怨愤,互相仇视加害”,“只要别让这两派得势,天下便相安无事”。只差指着自己鼻子说:“用我吧!用我吧!用我才放心。”
宋徽宗刚坐上皇位,为免麻烦,便采纳了曾布的建议。而曾布顺势掌握了大权,升任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曾布牢牢把控住位置,蔡京便在外面漂泊了两年,蔡卞也好不到哪里去,后面也走了蔡京的老路,提举洞霄宫,只是没让他住到杭州去。苏轼还是在大赦时才得以从海南儋州那不毛之地回到内地来。
宋徽宗在登基后的第二年便改元为“建中靖国”,取“至公至正”之意,就是想兼容哲宗朝“元祐”与“绍圣”的施政方针,想调和元祐旧党和绍圣新党两党的矛盾,平息两派之间的“朋党”之争。但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两派之间依然是打得头破血流,互相弹劾不止,特别是旧党,猖狂之意日甚。
后来韩忠彦为首相,但是个花架子,实权仍在曾布手中。韩忠彦有引蔡京进京相助之意,曾布见势不妙,便秘密先行向宋徽宗进言,主张继行绍述先朝政事,这是要追随神宗熙宁年间的变法派了,当年拗相公王安石变法时曾布也曾是其手下主力干将。一些革新派的谏官也认为“元祐”和“绍圣”无法并存。宋徽宗自己也认为“至公至正”无法消除两派之间的朋党之争,于是在建中靖国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赴南郊祭祀天地时,宣布明年改元为“崇宁”,决定重用革新派,再次实行熙宁政事。
两天后,十一月二十五日,起居郎邓洵武献《爱莫助之图》,认为在满朝官员中,只有“蔡京、温益、赵挺之、范正虚、王能甫”等人能支持宋徽宗继续贯彻先皇意愿,而且“宰相一职非蔡京不可。”于是宋徽宗遂下定决心,决定启用蔡京。
蔡京虽然远在杭州,但在汴京发生的事情他无一不知,甚至好多事情里面还有他在幕后操纵。目前他的处境大好,曾布和韩忠彦都在争相拉拢他。
此时已是崇宁元年三月。蔡京在马车中娓娓道来,看似云淡风轻,但蔡悠知道,这里面的明争暗斗可不似看上去那么平和,政治斗争可是你死我活的。
听了蔡京的介绍,蔡悠这个政治小白不由得深感“京城套路深”,只是没有萌发“我要回农村”的感慨。他也没去问,面对曾布和韩忠彦的拉拢,蔡京准备投向哪一方,估计多半是自己另起炉灶了。
日夜兼程赶路,两日后的下午,蔡京蔡悠父子一行终于进入汴京,也顾不得回府休息,蔡悠也顾不上欣赏汴京的风景,何况作为前世曾经挤过北京回龙观地铁的人,汴京便有再密集的人也震惊不了他。父子二人在驿站稍作收拾,随后连忙赶往皇宫觐见皇帝。皇宫不大,比蔡悠前世多次逛过的故宫小多了。
宋徽宗得到通传后,第一时间便在紫宸殿旁的偏殿接见了二人。
待走进殿后,蔡京刚一见到宋徽宗时便扑地一下跪倒在地,口中连呼万岁,涕泪横流,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蔡悠见状,连忙跟着蔡京跪倒在地,也想激动一番,却怎么也挤不出眼泪来,只好作罢。
宋徽宗见蔡京激动,又见他头发已是半白,想起他这些年在外漂泊,实属不易。唏嘘之下,便命人搀扶起他来,吩咐赐座。蔡京便再三谢恩后,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鼻涕,屁股挂了一半在凳子上坐着。
宋徽宗这才看向蔡悠,出声向蔡京问道:“这便是蔡爱卿的六公子?”
蔡京起身施礼答道:“正是犬子!第一次得见天颜,还望陛下恕犬子无知之罪。”
宋徽宗便道:“平身吧!”于是蔡悠谢恩过后,方站起身来。
宋徽宗也不再看他,转头跟蔡京闲聊起来,真的就是闲聊,没一句谈到政事。
等到蔡悠腿都快站酸了,宋徽宗这才似乎想起他来,叫过一名太监,吩咐他带蔡悠去拜见京兆郡王。
蔡悠便谢恩告辞,懵懵懂懂随着太监走着,也不知道那要去见的京兆郡王在哪里,宋徽宗又为何要让人带自己去见那郡王。反正既来之则安之,来都来了,见谁不见谁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可惜的是皇帝似乎没什么跟自己说话的兴趣,眼睛只盯着他爹蔡京呢。
正在边走边琢磨,前面的太监头都没回开口说话了:“老奴见过公子,公子可还记得老奴吗?”
蔡悠一愣,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那太监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小声道:“去年在杭州,是老奴过去给公子送的圣旨。老奴姓李,公子可记起来了吗?”
蔡悠顿时想了起来,刚才只是依稀觉得这太监有点面熟,却没来得及细看就稀里糊涂跟着对方的脚步了,再加上对方今天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和当初在杭州时大不一样,便没有认出来。
碰到熟人,蔡悠心里有了点底气,便连忙小声回答说想起来了。两人边走边聊,等到得目的地时,蔡悠已明白此行要见的京兆郡王是何许人了,原来便是那宋徽宗的长子,此时名叫赵(火)亘的,也就是日后的赵桓,此时两岁,已被封为京兆郡王。
既然是见个屁大点小孩,蔡悠心里便轻松了许多,没了太大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