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骄阳如火。
无穷无尽的热量从天空尽情倾泻在蜀边大地,连空气似乎都因为炎热而变得粘稠起来。
鱼龙镇,坐落在蜀西南响水河上,位置处于两山之间的低谷地带。
在刘表统治时期,鱼龙就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不少山民靠着勒索打劫路人维持生存,让途径这里的各国商队深恶痛绝。
撤村立镇后,蜀国通过一系列的改革措施,使得人们不再仅仅依靠土地过活,大多数人有了可以维持活路的营生。
只是穷惯了的人闲不下来,我们可以看见镇子外围依旧种着密密麻麻的农作物。
镇子被响水河一分为二,分为鱼龙老镇和鱼龙新镇。
老镇上的鱼龙老街早先本是条土路,以供来往的商旅通行,后来镇子逐渐发展壮大,这里就成了鱼龙主要街道。
此时中午饭点儿差不多过去了,午后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候。
鱼龙老街静悄悄的,炊烟还未散尽,留着淡淡柴火气味。
沿着鱼龙老街直走,途中有个巷口前支着个小茶摊。
老板是对街杂货铺子的韩光升,茶水摊并不是每天都开张,权看他的心情。
摊子里,陈恒青整个人横坐在板凳上,左脚叠着右脚,背靠墙,面上覆着草帽打瞌睡。
韩光升坐在桌子另一侧,手里拿着最新的蜀报,如今这是蜀国最大、最权威的报纸。
在电力还没有普及的情况下,报纸依旧是鱼龙镇人获取外界消息的重要渠道。
两人祖上都不是鱼龙本地人,最初迁来也并没有定居在鱼龙镇上,而是在响水河更上游的塘坨村。
陈恒青在家排行老三,大哥陈恒澎去了外地,往上还有个二姐。
韩光升却是独子,韩老爹以前是这一带有名的教书先生,还当过塘坨村的村长。
村里同龄的孩子没几个,他们俩从记事起就已经玩到一起了,可以说是有了几十年的交情。
韩光升虽然对着报纸,但眼睛却一动不动,这时候不知想什么出了神。
他开口道:“对了老陈,大哥最近在忙啥?”
韩光升口里的大哥就是陈恒澎,在塘坨村他们这一辈,陈恒澎年龄最大。
陈恒青睡意朦胧,因为天气太热,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听见韩光升的问话,陈恒青就知道他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找陈恒澎帮忙,于是陈恒青仿佛梦呓一样回应到。
“怎么?”
韩光升看了陈恒青一眼,稍稍犹豫了一下。
“是这,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人,也是川城的。他有些门道,听说川城有个地方存放了整个东川地区的人口清查记录,我也不知道他所说的能不能当真。我在想,如果有这个地方的话,大哥说不定能接触到,看能不能帮我稍稍打听一下。”
听韩光升这么一说,陈恒青顿时就明白了,表面上依旧打瞌睡,脑袋却不由的精神了几分。
这事情的根源还得往前追溯,韩光升年轻的时候不太安分,贩卖过神仙粉。
刘蜀定国后,这被明确规定为法律禁止的行为,于是韩光升被流放到了南边的矿山里劳改。
都说祸不单行,就在韩光升被抓后不久,老婆带着孩子跟人跑了,至今没个音信。
他知道韩光升其实是放不下那俩孩子,可走了这么多年,人家要真有心回来认他这个父亲,早就该回来了。
陈恒青知道这事儿不能随便答应,人口清查记录,随便想都知道肯定不是一般人有权力过问的东西。
陈恒澎在川城当了大官,不止是他这个弟弟脸上有面,整个鱼龙也算是跟着沾了光。
出于情分,陈恒青觉得大哥偶尔帮乡人一些小忙是应该的,但这件事严重起来说不定会影响他大哥的前途。
陈家花了几辈人的心血,好不容易打了场翻身仗,这已经不仅仅是他大哥一个人的事情了。
陈恒青思虑片刻,有了决断。
“这件事你再想想,如果有机会,我会跟他提一嘴的。”
韩光升恩了一声,点点头不再多话,他知道人家这是委婉拒绝了。
其实韩光升完全可以绕过陈恒青这一层,但他也知道这件事会有一定风险性,到时候说不定会影响两人几十年的交情。
韩光升也并不是没主见,对方提出只要给五十万蜀钱,就能帮他做成这件事情。
但他实在是赌不起了,就算把仅存的老店连同地皮卖掉,也凑不出这么大一笔钱。
他不想放弃这次机会,于是抱着一丝侥幸跟陈恒青提出了这件事。
好在早有心理准备,尽管陈恒青拒绝了,韩光升脸上并没有露出多余的情绪。
他本来就不抱着多大的希望,完全装作从没提过刚才的事情。
“恩,这事情我再想想。”
虽然只是一件不起眼的事情,陈恒青心里却有了些其他念头。
以往他是很少替人找大哥帮忙的,至于别人直接去川城找陈恒澎,这事他管不着,陈恒澎也从不跟他提起。
情分不值几个钱,眼下看来,陈恒澎要老是动用权力给乡人谋私,迟早落人把柄,断绝这些不必要的来往势在必行。
这事不急,细水长流,主要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好的办法。
他知道老韩这事算是揭过去了,以老韩的性格绝不会再跟他提第二次。
过了一阵,陈恒青说道:“今天晚上来我家吃饭,我也叫了老二。”
“行。”
两人很有默契的不再提起刚才的事情。
接着,韩光升浏览到报纸上刊载的一篇通缉告示
心里这样想着,韩光升看了陈恒青一眼,问道:“对了,前天来你家的那个年轻人是干啥的?应该还没离开吧?”
陈恒青无精打采的嗯了一声,然后反问道:“怎么了?”
韩光升眼睛盯着报纸。
“没什么意思,随便问问。”
陈恒青动也不动,说:“听说是画画的,就一个半大的孩子。”
“哪里人?”
“不知道,反正不是蜀国人,我看他有通关凭证。”
那就还好,韩光升在心里嘀咕了一下。
陈恒青经这么一折腾,其实早就没了睡意。
韩光升突然说起他家那个住客,倒是让陈恒青心思活泛起来。
那个叫马良的年轻人昨天跟他谈起在毕方山的所见所遇,当时他没放在心上,当这孩子瞎说。
不过现在他联系起了一个人来,山南李传花。
这里说的山南是指鱼龙东南的山南镇,山是毕山,全名毕方山,得名自神兽毕方。
传说毕方是火焰之神,有它在的地方,就预示着将出现大火。
毕山北面是毕山镇,毕山之南为山南镇。
他对李传花之所有有印象,一是因为前面闹得沸沸扬扬的山南活祭事件,另一方面孟清波跟他提了好几回。
孟清波、陈恒青和韩光升三人都在塘坨村长大,虽然韩光升最没出息,日子过得很不如意,但是两人也都愿意跟他亲近。
孟清波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李传花这个人,是个寡妇。
他的本意是想让韩光升去说来做老婆,哪想到去到山南半途就哼哧哼哧跑回来了。
回来后,先跟孟清波吵了一架,说这李传花在山南可出名,连克三个男人。
前俩好歹还拜堂成亲了,第三个耍小聪明想先上床,结果还是一个下场。
三月,山南大火,几座山全给烧着了,还闹出了人命。
刚下的雨水还没干透,哪来的山火?
于是几个家伙鼓动乡民,一群人就把这李传花给丢进了毕方山的溶洞里,说是把她当成祭品献给毕方神兽。
事情越闹越大,捅到了上头去,山南镇长直接被撤职下狱,几个主要推手也被宣判了死刑。
这就是山南活祭事件。
陈恒青听人说这个李传花身量极高,比一般男子还高出半头。
如果马良这孩子没说谎,那他在毕方山大溶洞边上见着的女子,不会就是李传花吧。
陈恒青这么想着,突然听见边上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于是掀起草帽看去。
韩光升自然也听见了,来人本就是在跟他打招呼。
路上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大的是个成年人,不高,体型偏瘦,估计也就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站在他旁边的是个小男孩,比桌子高一点儿。
韩光升连忙起身把另一个桌子边的板凳摆正,将两人迎进来,说:“赶紧里面坐,外面站着多热。”
两人走得大汗淋漓,小男孩倒是不怕生,直愣愣盯着两人看了几眼。
成年男子面带笑意,屁股还没落到板凳上就打开了话匣子。
“两位大哥是本地人吧,我看咱们这儿的山水好,水土养人,两位大哥都长得壮实。”
韩光升自然知道这是口水话,打笑道:“老弟净说笑话,穷乡僻壤而已,两位从哪里来?”
成年男子回应:“唐国。”
韩光升点点头。
“两位都是稀客啊,是不是头一次来咱们这儿。”
成年男子恩了一声,说是自己久仰蜀国山水之奇,然后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马屁话。
韩光升虽然以前被自己人整惨了,在不见天日的矿洞里活像个成精的煤块。
不过在外人面前提起蜀国,倒是一脸自豪。
“那你们可得多走走,咱们蜀国别的不说,山水一绝,人也好客,绝对不枉你们来一遭。”
说完这话,韩光升又接着问:“说了这么多,还没问两位贵姓?本人韩光升,这是我朋友,陈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