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生情谊,何人诉爱意,何谓蒹葭曲,何以别离去。
红叶依稀可记,初识李汴生,她并不信风尘女子会得一个爱字。曲子里唱的轰轰烈烈山盟海誓终不过是人们的希翼,一旦脱离梦境转到现实,有儿人肯倾家荡产博红颜一笑,又有几人愿背弃一切天涯海角。
她,不信。
容颜改,朱华老,旧人泪垂新人笑。从良的姐姐们告诉她的无非都是这些,或心存盼望他会回头看一眼,或只忆旧事暖心怀,再抑或活得清醒一些,黯然知足。
叹风尘,道风尘,大风起兮尘满面,世人不识旧时颜。
多少少年怒马鲜衣千金一掷来听她唱一曲阳春白雪,争相替她赎身的自也不在少数,可怎样她都不敢信。其中也包括李汴生。
生在富贵之家,长在宠爱之下,李家九公子的爱,她自认定是承受不起。可这个毫无心机的少年,不想竟是与他人不同的。
他说:“红叶,我不知后事如何,但仍许你一诺,若他日能在一起,必日日为你煎上一枚荷包蛋,因我最拿手的一样只愿在你眼前呈现。”
少年笑语,眼中光芒坚定不已,一句承诺说得简单,却似一阵柔风吹散心底固守的堡垒,比昔日听惯的信誓旦旦竟要顺耳的多。若是爱上,便在这时。
她是这样的女子,不敢轻易认定,一旦认定就会至死不渝。
荀清荷劝过,说不妨略作试探,她却觉没有必要。信了就是信了。
而如今,李汴生已死,纵有万般可能都作虚谈,红叶只庆幸自己从未怀疑,若注定他二人生不逢缘,便是同死,自也无妨。
一壶胭脂酒,一口饮其愁,一淡两颊红,一世不离忧。褪下胭脂,她也只是红叶,生死两隔,红叶的心又怎么会变?
“看来你是想明白了。”饮了几口酒,七鹤苍白的脸色浮上些许潮红,宛如桃花。
“溯根求源,溯的原是我自己一颗心,”红叶轻笑,侧过头道,“七鹤,多谢,若你知真相,为免遗憾不妨还是告诉我吧。”
七鹤稍稍一顿,放下杯盏,思忖了片刻:“你可愿为我多留片刻?难得遇上举樽共饮之人,子时你便会知晓一切。
“还要再行溯源法?”望着他不甚精神的脸庞,她微微有些迟疑,又转头看向身旁空着着的位置,道,“尧儿也不在……”明明是一路回来,到酒肆却不见了她的人影。
“不妨,她气我执着,不在也好,不至于被牵扯。”
红叶望着他与以往并无不同的淡淡笑容,不禁蹙眉问:“七鹤,就当是我多管闲事,虽不知你作的什么决定,但你等了这么久,真不后悔?”
“红叶,你高估我了,”七鹤酒喝得很快,几乎一口一杯,却不失骨子里的优雅,狂狷而未带丝毫戾气,一贯清明的眼眸蒙上一层薄雾,似有几分醉意,“我并不悔,只是怕,我猜你是懂的。”
酒到唇边停了片刻,才灌入喉中,这个时候的七鹤与几日前的她是一样。不怕知道答案,只怕最后找到的答案与想象差太多,不怕隔了这么久商陆完全记不得他,却怕她明明记得仍旧不愿回头。
聪明透彻如七鹤,也还是为一个情字翻来覆去。
“呵,莫担心,反正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到时还能与你做个伴,况且,我信她不会变。”他轻轻道出红叶心底一直盘旋的想法。若无死的决心,红叶也不会这般急切查证,谁都敢顶撞。
”七鹤心善,上天亦怜。”不知为何,见他这般她总觉心生哀戚。置身雾中,谁都看得透,偏看不透自己,七鹤的心,又到底值不值得?
“这便是人了,即便自己毫无退路,也希望别人能走得很好,你可知,其实李汴生他也这么想。”
一语醒翻灌顶,七鹤简简单单一句话让红叶猛然一惊,久久未能回神,她以自己的意志去做了所有事情,但这些汴生真的想看见吗?
长久的沉默,两人谁也未再开口,七鹤似乎醉了,撑额小憩,红叶微微一叹,独自喝着壶中酒,仍驱不走七鹤一言带来的满心乱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子时起更,酒肆外忽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红叶一愣,正踟蹰时七鹤已然起身,回头示意无碍,他一笑道:“不必惊慌,在屋内等我,夜深妖物也多。”
依言应下,红叶起身将桌几简单收拾,等了片刻并不见有人进来,心下有些惊慌,不禁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门外却无任何声响。她急忙要出去时酒架上忽然传来砰的一声,竟是几只酒壶自行裂开,清洌的香味顿时弥漫开来,寂静无声。
深夜时分,空阔的街巷传来一阵细微的碎步声,压着风帽的白衣女子拐个弯,转进一间道观便匆匆问:“怎样?安公子怎样?”边说着边朝火炕旁的软榻走去,急急解下厚重的风衣,她正是李家表小姐。
“气息很弱,怕是……油尽灯枯……床头的丫鬟见是她先是一愣,随即起身立在一旁断断续续回道,对这个时辰她还会出现不禁有些吃惊,“小姐,你这时出来叫老夫人见着,又该碎嘴了。”
“随她说吧,安公子都……”床榻上的人虽说毫无气色,重病缠身,仍掩不住一脸俊秀,商陆只看一眼就抹起眼泪,抬手又想起什么,倏地站起身喊道,“道长,清无道长,我拿到了,拿到妖人的骨头,还请救救安公子!”
话音还未落,就从内堂匆匆走出一名道士装扮的中年男子,竟就是前日里浮尧所见鬼鬼祟祟之人,他此刻难掩一脸欣喜:“在哪儿?快让我瞧瞧!”
商陆抬手欲解方帕,却是谨慎地吩咐丫鬟:“你先回去,明日再来道观。”待人走了才小心将东西递到清无道土面前。
“果真是,哈哈!数千年的仙骨,你这丫头还真有些用处!”清无接过仙骨细细瞧了一阵,似确定般,忽而一阵狂笑。
“那是不是可以救安公子了?道长快请施法吧……”清无所说的药引已经拿到,那么一定能救活安公子。然而,商陆这想法才刚冒出,就被清无突然止住的笑硬生生打断。
“救他?”
阴阳怪气的反问让商陆头皮直发麻,心中亦泛起不好的预感:“道长不是说拿到这个……就能救安公子?”
“当然能救,”清无对着烛光又瞧了一阵,明灭不定的灯火映着他脸上的表情,让他的声音格外阴森,“只不过,拿数千年酒仙的仙骨去救一个快死的人,未免太不划算。”
“什么?什么……酒仙,你这是要出尔反尔?”便是片刻前取仙骨时都未感到害怕的大小姐,此刻全然是变了脸色。
“当然,七鹤是仙,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亲自动手?弑仙可是会遭天谴的啊,不过吃了这仙骨,法力定然大增!到时荣华富贵……”
“你卑鄙!”商陆脸色煞白,全身哆嗦,适才使匕首的手指紧扣甚至无法动弹,“你明明说他是妖,不,大家都说他是妖,我才,我才……不可能,他是神仙怎么连我那一刀都躲不开……”
“所以我才让你杀了李九少爷,七鹤为他使了不少法术,”清无将得来的宝贝纳入怀中,对商陆的反应并不在意,“一个谪仙用术过甚,即使你不杀他他也是要死的。”他懒洋洋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这女子被爱意蒙蔽了双眼,正好为他所用。
早些年捉妖时就听说南岭城住着一个千年谪仙,仙骨通透,吃了便可大增法力。
他暗地里也窥探过好几次,却因惧怕被擒迟迟不敢动手。谁料那谪仙在人间久了竟长了颗人心,爱管人间事,他见李汴生与那滴仙亲近,便想以此为机破解谪仙法术,又恰巧遇见眼前这位千方百计想救爱郎的商家小姐,只试了一试,没想到当真拿到仙骨,还是这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