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肆待了一日,宋子黎不明白的地方着实有很多。
比如那个叫浮尧的小女娃,居然一条白练就让师父避之不及。说起来酒肆的主人七鹤才更加玄乎,虽说师父平日里也是没个正经,但好歹也有个“天下第一”的名头,哪里会对着一个人这般服服帖帖?
瞅着年纪也不过十八九,难不成是武功高强之人?江湖上又从未听过类似的名号……
“喂,你不要老是盯着小七,和臭大叔一个样。”他一愣神看了太久,脑袋就被在旁的浮尧狠狠敲了一下,不由讪讪一笑。
“尧儿,怎么说我随你欢喜,但子黎好歹是我徒弟,你让着一点儿。”倒是徐泾笑嘻嘻地接过话。
“臭大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通情达理,对徒弟这么好?”浮尧转了筷子又去戳他。
“那可是,我一世英名可全指望徒弟继承,哈哈哈。”徐泾一边拍着浮尧肩膀,一边肆意笑起,却不料原本坐在对面的宋子黎听罢忽然站起身,只略略颔首便转身出门,留下屋内几人面面相觑,顿时弥漫起尴尬的气氛。
“脾气还不小嘛,这不还没说什么……”浮尧奇怪不已,兀自喃喃,也没看见另外两人眼底的无奈。
宋子黎一直是沉默不多话,默默地出了门又默默地回酒肆,这一出怎么看都只是小孩子莫名其妙闹闹脾气而已,没多大一会儿就散了,浮尧虽然不明白,但对着这样寡言的人也没兴致去问个究竟。
而夜里徐泾忽然说翌日就要走,浮尧才觉事情有些蹊跷,以她对徐泾的了解,七鹤难得开口让他多住几天,他不把每种酒喝个遍岂有轻易离开的道理,除非是真的有什么事。
不过既然这事情来得突然,疑惑的自然也就不止她一个。
“你倒是好,把我的话全当耳旁风。”七鹤轻轻一嗤,玩转着杯盏。新丰酒凛冽的气息在寒意浓厚的夜里散开,仿佛一口就能醉人,一瞬便忘记前尘旧事。只可惜酒终究是酒,再怎样烈也不过是醉一场。
“咸阳城,新丰酒,十千银钱换一斗;城西楼,万里愁,登高酒烈难入喉;山雨急,渭水流,当年事事莫回首。”饶有兴致地击着碗唱了七鹤的词句,徐泾笑,“我这次也还是去咸阳,哈哈,给你买琥珀糖。”
“可别反悔,死了我也要从你尸体里抠出来。
“你也不嫌恶心……”
“我何时嫌弃过你?”七鹤忽作莞尔一笑,眉梢皆含情,兴许是饮酒的关系,一双细长的眼睛惺忪却又带着俏皮,明摆着是在调戏人。
徐泾费了好大劲儿才忍着没被呛到,赶忙转了话题:“我到咸阳就给你消息,这次事情应当会很快解决,顺路再去泸城替你查查她的消息。”
七鹤点点头,先前的模样顿时消失,换上沉思状从袖中掏出前日里徐泾给他的什物:“我能确定,这图案世上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人有。”
“据说也是姓商,倒与你给我的线索吻合,”徐泾应道,又忍不住提醒,“七鹤,你这毕竟过了上百年,轮回转世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为好。”说罢,看看七鹤不以为意的笑颜又摇摇头,其实心底都明白,这提醒也不过是脱口而出。
默契地没再提这些,二人拣了些零碎的趣事,竟也聊到天明。天际微白,徐泾便匆匆辞行上路。来得突然,这走得倒也是意外。
七鹤一反常态亲自送他出门,没管旁人惊奇的眼神在伫门口良久:“尧儿,你说,我明知道他此去必有一劫仍不拦,是安了什么心思?”
此番竟会大有事端吗?浮尧猛地一惊,顿了顿,也只是上前轻轻扯住他的衣襟:“很早以前不就说了,只管找商陆姐姐,不插手这些事的。”她也清楚这二人之间非比寻常的情谊,即便淡漠如七鹤,亦有茫然的时候。
“呵,我究竟是凭什么做出一副藐视众生的模样来?”七鹤一声嗤笑,转身进屋内,唯留门外的浮尧蹙眉不解,幽幽只作一叹。
行在路上宋子黎感到心中稍宽,他们本为游侠,停在一个地方太久,倒显得怪异了。
或者说,立于市井小民之间,那种本身的自豪便会莫名谈去。普通人有几个能认出徐泾就是天下游侠都为之敬仰的剑客?总是一副痞痞且漫不经心的面容,没当成纨绔子弟都算不错。
想到这儿宋子黎猛地一惊,有些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就开始影响着他的判断,比如明明应该恨,却又会打心底佩服他。
“我先回房。”倏然放下筷子,宋子黎站起身离开,心底盘旋的两种情绪在面对对徐泾时怎样都无法平复。
徐泾也不多言,问了一句是否吃饱便笑笑随他,掂着小酒杯抿起从七鹤那带出的一葫芦新丰酒。在宋子黎走后他却默默叹出一口气,对于自个徒弟的想法显然也是了然于心。
第二日赶路也依旧没什么变化,两年的师徒早已摸清对方的脾性,一个无所谓,一个不多话,很多事情即使有隔阂也都无声淡化,只作不知。
到咸阳城时下起大雨,他们却也不耽搁匆匆赶去城东。这几日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得格外急切,二人都揣着乱如麻的心思。
他们在一座有些破旧的大院子前打马停下,蓑衣盖着也还是淋得透湿,顾不得停顿赶忙跑进屋内。刚进屋就听到一阵阵刺耳的瓷器破碎声,接着有女子怒骂:“你怎么又煮这些药?我不是说过不喝,不喝!”
“宋夫人,这是徐大哥为你寻来的药,你……”接话的女声年轻些许,语气倒是不疾不徐,并无丝毫不耐烦之意。
“徐泾?他的东西我才不要!全给我扔出去!”女子听了一半,声音忽然就尖厉起来,隐隐带着哭声。站在门外的徐泾略略迟疑,只勾起笑朝宋子黎点点头,自己却边解着蓑衣边朝侧边的厅堂走去。
宋子黎看看他,那一贯潇酒的背影此时却平添了些许落寞,徐泾再强,终究也还是有一根不为人知的软肋,而这根软肋恰巧与自己息息相关。
掀开帘幔跨进门:“娘,我来了。”榻上的女子转过头,一张清丽的容颜与宋子黎有说不出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