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早地,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清寒就推开了雪年的房间门。她在沉睡,清瘦的身体蜷缩在被子里,即使在睡梦中,依然不安分地抖动着。也许,这几年,她从来没有安生地睡过一个好觉吧!
那个时候,因为他刻意地逃避,不肯说爱,她耍赖,她撒娇,她胡闹,所以,最后,他心疼了,忍不住了,抱着她,告诉她,他爱她,以为他可以爱她。
那之后,他以为,他再也不会心疼了。可是,现在才知道,那个时候不过是心疼,而今才是心痛,刻骨铭心的,如同凌迟一样的感觉。为了这几年她一直绝望地活着,为了这几年她挣扎地坚持,更为了他错过的守护。如果能够守护着她,是否她就不会那么痛?
伸出手,就那么伸出手,忍不住去碰触她雪白的容颜,可是,他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居然也会弄醒她。
她霍然睁开眼睛,警备而戾气十足,接着一个利落翻身,惊起,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就多了一把枪,然后才发现眼前的人居然是他,眼神终于弱了下去,扬起的手和枪慢慢滑落,只是神情依然倔强而冷漠,这几年,枪与火的生活,生与死的挣扎,她渐渐忘了好多种表情。而看着她,他终于又无以复加的难过起来。他知道,这一生他都不会再原谅自己了,这一生他都不会心安了。他爱的女子终于在残酷中变得面目全非,而他居然一点都没有才参与其中。
终于再也忍不住,他上前,紧紧地抱住她,只是没有哭,她不会想看的他泣不成声的样子,也不会想看到任何人泣不成声的样子,因为,现在的她,已然不再是当年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女孩,如今,她的笑在天边,泪在心里,是一个坚强而又冷漠的女子。
她并没有推开他,但是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僵硬地任他抱紧,木然而面无表情。
不是感受不到她内心的冰冷,可是,他只是不忍放开,多少次想要放弃了,可是,因为幻想着终有一日可以这么贪恋着抱紧她,于是坚持了下来。他,只是不舍得。
良久,他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开口,声音很平静,有陈述的味道。
“我想告诉你,我不会和她结婚。我不爱她。”
闻言,雪年终于主动看向他了,神情间有一瞬的急变,不知道是震惊,是细碎的欢喜还是迷惘,只是,很快,又恢复了淡漠。
“然后,我还想告诉你,”清寒的神色依旧不变,依然是陈述的语气,“我要离开了。”
这一下,清寒看见她的脸色瞬间大变,更加苍白忧郁了,只是很快,她轻扯了一下嘴角,冷醒地盯着他,慢慢地躺回去,依旧不肯言语一个字。
清寒心一紧,苦笑一声,忙扶住她轻轻地靠在床头头,那样小心翼翼的动作终于换来雪年的一阵恍惚,这让清寒的心又生生地疼了一会。
他安置好她后,温柔地帮她理了理碍事的发丝,又轻轻地补充了一句。
“我会很快回来。”而后,她愣了愣,眼神动了动,在那个刹那,清寒在她眼中看见泪光,跟着他的眼角也终于湿热起来。
两个人相对无言,过去的时光在两个人之间辗转流转,他们错过了好几年,错过了好些悲惨了往事,可是,不变的是,心中的那些牵挂,不论经过多少沧桑世事,不论独自看过多少苍凉景色,总有那么一个人在心头沉甸甸,不论这个人在不在身边,在哪里,那份悸动永在。于是,为了这份牵绊,就算背弃得彻底,也值了。只因为,是她。
最后,还是清寒先打破沉默,他一边用手指覆上她的眼睛,一边笑了笑:“天还早,再睡会吧!”于是,在他回归的这个清晨里,在太阳升起前的黎明前,在他的安抚下,她睡着了,5年里从未有过的安心。只以为,他在。简单的理由,简单的安心,只是因为他在。
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走了,守在身边的司徒。看着曾经的好友,她慢慢绽出笑容,也许再也没有从前的明媚,可是司徒却在瞬间哭得像个孩子。这样的她,让人心疼。
就这样,在司徒等人的悉心照顾下,雪年的伤慢慢好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慢慢柔和起来,甚至笑容也慢慢多了,深了起来。每到这个时候,司徒的心总是特别的满足。也许,她可以想象,以后会越来越好,她心疼的丫头会一点点地淡去伤痕,从新出发。
只是,清寒一直没有消息,这种等待让人心焦,司徒渐渐沉不住气,可是,雪年却是一直平静。终于司徒忍不住问:“相信他,会回来吗?”雪年沉默了很久,才安静地道:“相信。五年前,他说会回来,他没有失约。这一次,他也不会。”
又几天,雪年的伤已经差不多痊愈了,开始能够进行户外活动了,这个时候,清寒终于回来了,只是不是一个人,还拖回来一个人。
雪年不会忘记,几年前,就是她,看上去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子说出去的话却是句句伤人。
没错,她就是蔚兰夕。
看到蔚兰夕出现,司徒和纯轩微惊,而后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果然就听见清寒说:“我已经查清楚了,伯父和伯母遇害的那场车祸是蔚擎天一手策划的,目的是消灭忠于忆家的势力,而那些追杀,则是由她一手策划的。”
于是真相浮出水面。
“风剔”只是反势力中的一小部分,对抗沧澜王朝和忆家的终极幕后黑手是沧澜三大家族的蔚家——蔚擎天。当初惑和岚淮度在方国监狱的无故失踪也是出于他手。策动反对忆楚歌及忆家的统治,他已经筹划多年,且反对活动越来越猖獗,他们的反心已经昭然若揭。这5年里,两方势力多次交锋,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是决战。
看着一起长大的妹妹一样的蔚兰夕居然做了这样残忍的事情,司徒和纯轩也终于再也坐不住。可是,其中最为平静的竟然是秋雪年,除了最初一瞬间的震荡后,其余的时候,她更多的是恍惚,不知道是因为等待真相太久绝望了还是因为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为什么呀?”司徒厉声质问,“为什么要这么样的赶尽杀绝?”
蔚兰夕不语,只是冷笑,瞪着秋雪年愈发阴狠,美丽的容颜因为刻骨的恨意甚至有些扭曲,司徒他们都有几分心寒,而对她,雪年同样回以冷视,眉宇间竟是掩不住的冷漠与孤傲。
末了,还是清寒说:“怎么处理她,你来决定把!”语气终成决绝,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雪年微挑眉毛,看着一脸冷酷的他,有一瞬的愣神。
“真的怎么处理都由着我?”她冷冷一笑,一片讥诮与冷漠,然后拔出手里的配枪,指在蔚兰夕的头上,“杀了她也无所谓吗?”
清寒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竟似默许了。而司徒和纯轩相视一眼,也是什么都没有说。对于他们来说,曾经当她是小妹妹,可是,在她选择和父亲一起背弃的时候,注定了再也没有被他们原谅的理由。其实,他们从来都不是打感情牌的人,感情这个东西注定要让位于权力斗争。这是他们一贯的行事原则。
雪年又是讥诮地笑笑,指着蔚兰夕的枪更近了几分,只要她肯动动手指,她就没命了,只是她一直没有动。
再看蔚兰夕从听到清寒话语的那一刻,脸色即是苍白,一直保持的冷然被更多的怨恨所取代,只听她再也忍不住朝着他大吼道:“忆清寒,很好,果然够无情,不愧是忆家人,从头到尾,连血都是冷的。如果说以前对选择你还是选择父亲,还有点犹豫的话,那么,今天我想我选对了,跟随父亲打倒你还有你们忆家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你们就应该遭遇背叛。而我更无悔的是,父亲杀了秋亭夫妇,我就是要看着秋雪年这个女人痛苦,就是要看着你痛苦,看着你们因为仇恨不能走在一起,终身受着折磨……”
话未完,只听几声巴掌声已经脆生生地掴在她的脸上,立刻让她的脸上多了几道骇人的血红。是秋雪年。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立马毙了你。”她脸色寒到极致,好像下一个瞬间就要扳动机关。
“哈哈,”岂知,这更换来她的大笑,逼视着枪口,她表现出无所无惧的样子,只是怨毒更甚,“开枪啊,你就开吧!就算你一枪打死我,也换不回你想要的。开啊,开啊。”
“闭嘴。”雪年大吼,一脚踹倒她,不敢再看她得意的样子。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痛苦与悲伤。是的,她再也换不回她想要的,永远。
“为什么?”清寒的情绪终于变成悲哀和沉痛,“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在恨我?”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从地上爬起来,她怨毒地看着他,一点一点逼近,“我们是命定的一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为什么会出现她?为什么你会爱上她?一个血统如此卑贱的女人为什么能够轻易地赢得你的关注?让你为了她,可以舍弃一切,身份……地位……权力……亲情甚至生命。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似乎被她的一番说辞震住,清寒竟然一时说不出来。
而她继续冷笑,有种嗜血的美。
“因为你爱她,所以,我恨你,所以报复她。就这么简单。”
“为什么那么固执?”终于,清寒苦笑,那一刻是那样的疲惫,看吧,真相往往比你所能想象的更加残酷,“就算我们在一起,结婚了,也不会幸福的。自古帝后无爱,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执著呢?”
“帝后无爱?”她大笑,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什么狗屁帝后无爱,那不过是你们虚伪的忆家人自欺欺人的自我粉饰。无爱?那你说说为什么你的母亲会那么早含恨而殁,无爱,为什么一代一代的国后都那么早辞世。无爱,说的是你们,虚伪的忆家人,为了获得力量,甘愿牺牲爱情,但是,凭什么要我们陪着你一起牺牲?我们真傻,以为用自己的一腔热情,一腔的深情,能够换回你们的关注,可是,哈哈,帝后无爱,这就是你们对我们付出的回报吗?你,忆清寒,跟他们一样,冷血无情。所以,我爸才要推翻你们,所以,我才会这么支持我爸推翻你们,所以,这场斗争才会愈久愈烈地演下去。一个没有感情,冷血的统治家族活该灭亡,活该灭亡。”
这一次,被震住的不仅仅是清寒,司徒、纯轩甚至是雪年,他们都被震慑住了。也许,这是他们中谁也没有想到过的事实,或者说是不肯想的事实。
忆清寒踉跄苦笑。一直以为,他都不否认,忆家就是一个肮脏而黑暗的家族,虽然他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可是他从来为了因为自己姓忆而自傲,相反,是一直以来的自卑与自厌。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个家族比他更想象的更加肮脏不堪,一代代的力量传承的背后,是多少女人的辛酸与苦楚。一直以来,他以为,帝与后的结合是迫于无奈,现在才知道,原来不过是一个女人深爱一个并不爱他的男人而已。在刹那间,他终于明白了,他的母亲一直以来的忧伤是为了什么,最后的含恨而殁是为了什么?原来,真相更加不堪。
“对,你说的没错,一个没有感情,冷血的统治家族活该灭亡,所以,不管以后,我们遭到怎样的报应,都是咎由自取。只是现在,”最终,他一身清寒只剩下无尽的苍凉,苍凉过后,却变成冷然,“为了报复我和我的家族,滥杀无辜,你依然饶无可饶。”
顿了一下,他又看向雪年:“丫头,你可以动手了。”
“不,”她却忽然摇头,“我不杀她。”
他一怔:“为什么。”
“是,我是很想杀了她,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因为,也许这可以成为让他父亲悬崖勒马的一丝希望。苍生无辜,他们该有一个和平的盛世”她苦笑,顿了顿,又轻轻道,“先关押起来吧!”说完,一个人寂寞走开。
清寒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怜惜而疼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恹恹地对着司徒和纯轩开口:“这是一把有结界的锁。你们处理吧!”话毕,人也离开。自始至终,都不曾再看愤恨的蔚兰夕一眼。
“忆清寒,你当真这么冷血无情?”蔚兰夕嘶声裂肺地吼道。
清寒顿住脚步,却不曾回头,眉宇间却是一片的疲惫。
“你很恨我,对不对?”又听她接着问道,声音里已然夹杂着绝望的哭腔,“怨恨我伤害她,对不对?”
沉默了会儿,他终于开口,声音很空,没有爱恨,没有感情,只是无关紧要的陈述。
“我不恨你,只是无法爱你。”
然后再也没有任何的停留,当然也不会有任何的留恋,对她,他从来没有留恋,一如历代的忆家的继位男人一样,自私而冷酷。
或许,得到背叛,是他们忆家人应该得到的惩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