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进去了？”宋穹墨问道。
“没错，陷进去了。”宋元点头，丝毫不在意他那惊讶的目光说道：“我们平均每年要在火星阵亡多少人，你知道么？”
宋穹墨点了点头。
“这些死去的人，他们也有家人。”宋元悠悠的说了一句：“他们的家人会在悲痛中生活，他们的孩子会在仇恨中生长。”
宋穹墨明白他的意思，因为少年营本身就是这样的一个机构。
“我一直觉得少年营不应该存在，或者说，不应该接收那些有亲属阵亡的孩子，我们不能把他们推上战场。但是少年营一直还在招收这些遗孤。”宋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拿起酒杯猛喝了一口。
“其实少年营已经在慢慢减少招收阵亡军官子嗣了，只不过对于庞大数量的军队来说，每年就算不断筛选，也会招收很多孩子。”宋元看着他，说道：“你在那里待了一年，你也知道，少年营从来不支持这群孩子去火星，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在入学的时候都会有人专门问你们这个问题。你怎么回答的？”
宋穹墨想了想，好像还没人问他为什么要去火星。
“没有人问我。”他摇了摇头：“我记得当时那个军官问我想去哪儿服役，我说地外卫戍部队，然后他接了这个讯息，就让我过了。”
“呵。”宋元挑了挑眉毛，说道：“萧晨光这是铁了心的要把你弄到远征军里去啊。”
“当初定下来的，我本来就是要去火星的。”宋穹墨笑了笑，给宋元添了点酒，继续说道：“其实少年营也没有您想的那么，怎么说呢，我在那儿呆了一年，给我的感觉就是，他们只是在教我们怎么样杀敌，并没有跟我们讨论如何去应对这种持续百多年的仇恨。”
“我觉得，仇恨是可以化解的，用除过战争以外的形式，但是我还没想到怎么样去化解，况且我觉得我们这一届的学员似乎对于火星民众的仇视并没有太严重。比如我一个朋友，他父亲就是在火星牺牲的，他跟我讲他想接替他父亲的工作，然后努力向上爬，混到将军的位置。我感觉他们对于家人的牺牲似乎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他想了想，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也在那里待过两年。”宋元看着他笑了笑，摇头说道：“对于正值十七八岁的少年来说，这个年纪本应该是在学校中度过的，但是他们来到这里接受训练。如果说没有仇恨的驱使，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去了那个地方？甚至在未来再次回到他们父母流血的星球上？如果是你，你会因为什么原因去火星？”
“我？”宋穹墨愣了愣，会因为什么原因呢？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父母阵亡在火星，正如宋元所说的那样，没有仇恨的驱使，那是假的。
为了国家？他还没这么崇高。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宋元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看着他说道：“所以你看，如果你是他们，去火星的目的除了报仇还能有什么？军功？有谁想被卷进战争中去？没人，所以军功是假的，他们只是想去报仇。区别就在于，少年营是如何教导他们报仇。”
“报仇是一定要去报的，这只是我个人意见，但是找谁报，怎么报，这才是少年营要教给你们的。我们作战的对象是反抗军，而不是生活在火星上的普通人，但是如何区分反抗军和普通人呢？他们没有拿枪的时候就是普通人，拿了枪就是反抗军，所以一直以来，我们对火星的态度都是相对被动的。”
“其实没人愿意这样下去，但是我们说了不算，准确的说，我们还没有那个资格让世界各国遵循我们的意志。别的不说，我们国家控制的四个辖区，那可以算得上是治安最好的辖区，但是就那样，我们在哪里损失的战友都已经过万了。你知道这是个什么概念么？没人见的你好，即使我们内部在和火星反抗军协商，但总有一些人想要把我们拖进战争漩涡，这次他们成功了。”
“我以前觉得我要拿到军功，要升职，这才是我去火星的目的，现在我有些迷茫。”宋穹墨说道，他揉了揉眉心：“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太想参与这场战争，但是又觉得应该去，死亡倒没怕过，就是有点不忍心去杀人。”
“杀人？”宋元失笑道：“小子，你在想什么？”
他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吓了宋穹墨一跳：“你是去保卫无数先辈用生命换回来的土地！不是让你去单纯的扣动扳机杀人！”
他身子微微前倾，看着宋穹墨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要记住，那里是我们的领土，那里的人民是我们的人民，你要做的，是服从命令，是保护他们。”
宋穹墨沉默着点了点头。
宋元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叹口气说道：“你可能不知道，就在开战当天，十五辖区的一个边境小镇的居民被杀光了。”
宋穹墨震惊的睁大双眼。
“我们一个连，还有小镇近万名普通人，全部被杀，尸体到现在还在那儿，没人收拾。”宋元冷笑一声：“这就是他们所谓的火星自由联盟做的事。”
“为什么要杀普通人？普通人应该是他们的召集兵员的基础啊。”宋穹墨不明白，都是火星民众，为什么火星反抗军会做出这种事。
所谓的通敌？可能么？就算是通敌也不会屠村吧？
“为什么？我刚才就和你讲了，有人要把我们拖下水。”宋元说道：“他们不想让我们在这场战争中保持中立，实话告诉你，联盟议会早就讨论过对火星反抗军动武了，只是我们一直不同意。这下如他们所愿，我们被卷进去了，他们都知道，只有这样，我们才会和他们一道，把火星反抗军彻底打散，彻底消灭掉才罢休。”
“您指的是联盟议会内部？”
“嗯。”宋元点了点头，不过他脸上带着一丝疑惑：“但是我不明白的是，如果说他们早有预谋，为什么火星反抗军会在短短两三天的时间抢了近百分之三十的区域。难道说火星反抗军真的有这么强？”
宋穹墨摇了摇头，他也不明白。
沉默了一下，宋元继续说道：“你知道萧晨光为什么会回来做一个少年营的主管，而不是继续留在火星么？”
宋穹墨摇头道：“他没有跟我讲过。”
“萧晨光那人，怎么说呢，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他很可怜，他父母都死在火星，那会儿他还是和学生，和你差不多大，军方本来不想收下他，但是他非要去少年营，他想报仇。”宋元回忆着：“那会儿他比我们低了一届，你父亲当时就和我讲了，萧晨光这人有问题，意思就是他不适合做一名军人。”
“怎么了？”
“我刚才就说了，他想报仇。”宋元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他想杀掉那些杀害他父母的人。当时在入营的时候我和你父亲正好在那儿上报一些学员的文件，碰见他了，还记得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么？为什么要去火星服役？他当时就明说了，他要去报仇，被那位中尉训斥了一顿。”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宋元继续说道：“后来他就没有提过这事儿了，不过他在那里很努力，我当时是直接被特种大队招走的，第二年我和我们队长去那边招人的时候，队长看上了他，但他没去。”
“再后来，过了有四五年吧，我听说他那会儿已经混到少校了，呵呵，挺厉害的一个人，结果他干了一件事。”宋元的脸色有些变化，似乎是一种无奈：“有一伙隔壁辖区的反抗组织成员逃到我们辖区，被他抓住了，审讯了一番，他发现领头的那个是当初杀他父母的其中一人。”
“他把那人折磨了整整三天，硬是让那人把当初杀害他父母的凶手全部给吐出来，然后他把那人的四肢全部剁了，就像当初他们对待他父母的样子。”宋元的声音很低沉，似乎他能感受到萧晨光的那种愤怒：“接着他偷偷跑了出去，其实也算不上偷跑，整个营都是他说了算，营部那群人也对他很忠心，他溜出去了十多天，跑遍了大半个火星，把当初杀害他父母的人全部剁掉四肢做了人棍。”
宋穹墨惊讶的张了张嘴，今天从宋元嘴里听到的他从没听萧晨光提起过。
看似人畜无害整天带着一丝懒散的萧晨光还有这样的过去。
“他触犯了数十条卫戍部队条例，内部法庭对他做的判决是枪毙，他没有争取，当时的他，感觉就像是报完仇之后整个人都死掉了一样。后来几位军团长出面保下的他，让他离开了火星，回到地球接受心理治疗。”
“我从没觉得他做的有什么错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们讲究的是以直报怨，以德报怨的时代早已经过去。再后来，就前些年，你还小的时候，我听说他被调到了少年营担任主管。”宋元长长叹口气，结束了这个话题。
宋穹墨沉默着，他第一次发现萧晨光给他带来了如此大的震撼，虽然没有见过他复仇的样子，但他能想得到那种无尽的怒火。
“我不喜欢这个人的原因是，”宋元脸色有些奇怪：“他小子当年准备挖我的墙角。”
“啊？”宋穹墨端起酒杯的手愣在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