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安意识到有人正在拉他。
他想睁开眼,便试了试,眼皮上传来一阵撕扯的刺痛感,而且自己的呼吸也有些艰难,特别是背上,似乎被什么东西死死压着。
他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一遍一遍的喊。很熟悉的声音,似乎一直在他右耳边回响着。
“很熟悉的声音,会是谁呢?”他在心里问自己:“也许是我爸吧?嗯,应该是这样……”
有只手抓住了他的左腿,有只手不停地在他的背上触碰着,似乎在剥开什么。
他很想告诉这只手的主人不要碰他的背,因为他的背很疼。
“该死的,是谁?”他痛的无意识的抽了抽嘴角,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等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背上那只手的主人揍一顿。
背部的压力在某一时刻彻底消失不见,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顺畅了许多。
然后又来了几只手,一起合力把他拖动了一截。
“能不能轻点?”他再次尝试睁开双眼,这次成功了一点点,他感觉到一只眼睛已经睁开了一条缝,但另一只眼睛还是睁不开。
“医护兵!”他听见右边有人大喊了一声。
“医护兵?我受伤了么?难怪怎么这么疼。”他继续在心里自言自语:“不过为什么左边没人?明明我的左腿也被人抓着的啊……”
一名医护兵飞快的跑了过来,途中单手一撑,越过了一个半人多高的防弹钢板残骸,他跪在韩安身边,熟练的拆开他的头盔。
韩安感觉到有人在拆开他的头盔,是拆开,不是拿下,他的眼睛也顺带着似乎在被扯动,很疼。
“别动了。”医护兵把他的头盔拆了一半便收回手,皱着眉说道:“防弹面罩碎了,一块碎片插进了他的眼睛,碎片还连在面罩上。”
李哥的头盔已经不知道扔到哪里了,他脸上有一块擦伤,围在韩安周围的几个人都是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他在一旁问道:“那就别拆他头盔了,看下他身上的伤口。”
医护兵点了点头,在韩安的背上摸了摸,然后伸手在他脖子处按了按,长出一口气:“还好,人还活着,不过情况不理想,初步估计至少有两根肋骨断裂,有一根插进了他的肺部。我现在是无能为力,爆炸的冲击波把我的医疗箱损坏了,而且你也看见了,他背上的外置机械骨骼已经变形,有一块刺破了防弹衣,很有可能伤到了他的内脏。”
李哥面色有些焦急,他知道医护兵这么说的意思,现在这里根本没有条件治疗韩安的伤势,想到这,他拍了拍身边一名士兵的肩膀:“小陈,去找找有没有能代步的工具,找到后开过来,把韩安送到团部去。”
“是!李哥!”被称为小陈的士兵点了点头,转身爬起来便一瘸一拐的朝着北边跑去。
医护兵摇了摇头,说道:“这边没有载具了,我是从营部过来的,咱们营基本上所有的载具都被损毁了。”
李哥闭上眼,叹了一口气。
“医护兵!快来!”
医护兵应了一声,他想了想,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几根后把香烟盒装了回去,把烟递给李哥:“抽吧,给他留一支,抽完你们把他抬上往北边走,听说第三军团的支援快到了,如果他能撑到那会儿还有救。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前面还有人躺着,我得去看看。”
“谢谢。”李哥接过香烟,递给身边的几名士兵。
“不客气,军士长同志。”医护兵笑了笑,然后起身朝着另一边跑去。
天已经亮了,预想中的沙尘暴并没有来临。
在冲击波到来的那一瞬间,李哥也陷入了昏迷中,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蜷缩着在昏迷中度过了一夜,反正自己清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从厚厚的沙尘中爬出来,头盔还算结实,不过防弹面罩还是在重压之下破裂了,所幸只是擦破了他的脸皮,外置机械骨骼也没变形。他爬出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片红褐色的沙尘。
原本的防线早已被沙尘掩盖,地面上的防御工事也被吹的到处都是,甚至一些防弹钢板都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毁坏变形,身后几百米处原本是自行电磁炮阵地的地方也是一片光秃秃的,在很远的地方有一根电磁炮的炮管斜斜指向天空。
在他们连的正面十多公里外,至少有三枚十万吨当量的炸弹被引爆。爆炸形成的冲击波席卷了十多公里外的长青,不过由于建筑设施的阻挡,虽然有一部分还没来得及撤走的平民受到了损伤,不过问题都不大。长青市的整体也只是南部受到了一定的摧毁,靠北部基本上建筑都还保持着原样。
真正遭受到毁灭性打击的是隐藏在沙尘暴中准备突袭第二轻步兵团的火星反抗军,在第二轻步兵团防御的方向上至少有五千名火星反抗军和数十架机甲,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借着沙尘暴冲破第二轻步兵团的阵线便被三枚突如其来的制导炸弹吞没了。
没有人去做深入的统计,因为在爆炸的中心,所有的人都已经变成了灰。最终地球联盟得到的火星损失结果还是被间谍从反抗军内部盗取来的,只有笼统的一句话:“开战日最高损失。”
这或许对于联盟来说是个好消息,至少在这一辖区内,他们成功阻止了火星反抗军的攻势,也让整个反抗军势如破竹的攻势得到了延缓。但是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延缓多少——虽然在第十五辖区反抗军暂时停止了对共和国远征军的进攻,毕竟谁都不想再挨一次十万吨当量的炸弹——在其他受到进攻的辖区内,联盟仍旧在不停地丢失着对火星领土的控制权。
毕竟能舍得用十万吨当量的制导炸弹去撞击沙尘暴,这种魄力也只有共和国和北美联邦有。
虽说所有人都明白这次的轰炸是在给火星反抗军敲响警钟,也算是对他们不遵守协议而进行的报复,但联盟还是将其看做是人类与大自然的斗争,毕竟当时太空舰队确实是奔着用炸弹阻止沙尘暴的目的去的,他们也没想到沙尘暴里面还有反抗军。况且从另一方面来说,联盟算是成功的把共和国拖入了战争的泥潭里。
从现在起,不死不休的是整个火星与整个地球。
李哥猛抽了一口烟,咳嗽了一声,他从把从坑里爬出来时顺带带出来的短刀插在地上,看着明亮的天空。
由于距离的原因,从火星上看木星就像从地球上看月球一样。李哥就这样看着天空中的木星,一动不动。
排长不知道从哪里过来的,他一瘸一拐的走到李哥身边,丢掉手中的军刀,坐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拿支烟。”
李哥从腰上的口袋里摸出烟盒递给他。
“呼……”排长点了一根,长处口气。
“韩安可能活不了。”李哥低声说了一句。
排长沉默了一下,又抽了一口,一边吐着烟雾一边说道:“咱们排重伤三个。”
“团里损失怎么样?”李哥转头看着他,这才看清排长的脸上一道深深的伤痕,血液已经凝结。
排长摇了摇头:“不知道,通讯全部断了,我们连大概是伤了十来个,隔壁连不太清楚,后面的电磁炮营基本是废了。”
“你脸没事吧?”
排长哈了一声:“你说呢,感情你脸上没开口子你不觉着疼?”
不等李哥说话他便继续说道:“我没事,疼就疼点,小伤。赵慎康被一片碎片击中大腿,整个腿被切断了,他手下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失血过多就快死掉了。老刘手底下有个上等兵,被吹倒的电磁炮直接压了个半死,还有老吴,不知道哪儿来的一根被吹断的钢管直接把他捅了个对穿,嗯,心脏那块儿,说是还来得及救。”说着,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连长那个小跟班你还记得吧?就那个小年轻,二十岁的样子,冲击波来的时候他想救一个被吹走的士兵,被一块儿防弹钢板拦腰切了,要不是外置机械骨骼结实,估计早就被切断了,我刚过去看了的,连长还在哭,从来没见过他那样哭,那哭的,啧啧啧。”
李哥沉默着,排长说的这些人他都认识。
排长抽完了这支烟,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屁股,用脚背踢了踢李哥的背:“老李,这块儿靠你盯着了,我去隔壁连看看。”
李哥点了点头。
“这也怪不了别人,土工作业技能咱们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再强调,你也知道,总有些人做不到完美。”排长扔掉烟头,看了看南方,皱眉道。
“罗洋!”排长一边走一边喊道。
“到!”一名没有佩戴头盔的士兵站起来立正道。
排长指了指身后的李哥:“跟着老李,布置好岗哨!”
“是!”罗洋敬了一礼,随即跑到李哥面前,笑着敬了个军礼:“李哥。”
李哥点了点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把我们排能动的都喊起来,重新布置一下防线。”
“好的。”
他朝着周围看了一圈,远处的长青市一副破败的景象,许多高楼被冲击波摧毁,一片苍凉。
等了一个晚上,他们也没有等到反抗军的影子。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摸了摸脸上干涸的血迹,拔出插在地上的短刀,顺着原本被冲击波摧残的残破不堪的防线走着,嘴里哼着一首熟悉的小调,那是他从小听到大的一首歌: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