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往往在不经意间许下，然后一生为之奔波。——《行吟游记》
山雀没有任何思想准备，身体便失去了控制。躯干好像在往四周拉伸，大脑指使他由内而外展开，而肚子里一股古怪的力量在不断搅动。不知过了多久，脚碰到实地，他俯下身子干呕。
平复了激烈的反应，山雀大口喘气，他亲热地跺跺脚，踏实。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牙齿一直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抬眼看微光歌者，歌者面色稍青，倒无大碍。
风轻柔地吹过来，将他的注意力回转，他意识到了身处之地的独特。
整个空间处在一种轻微的光亮之下，看不见光源，也没有亮暗之分，似乎光在这里被打碎，揉进了每粒微尘。
这种感觉实在是神奇，山雀睁大眼睛看着，说不出个所以然。
视线内是一片草坪，空荡荡没有遮挡，放眼望去，不知面积多大。天空是清澈的蓝，白云半天才挪动一下，颜色都纯得几近失真。转身又是一块石碑，体积比之外面那块又大上一圈，旁边还有一个清秀的年轻人闭着眼睛打坐。
微光歌者到这便放开了山雀的小手，转身朝清秀的年轻人躬身。
山雀照葫芦画瓢。
年轻人睁开眼睛，在山雀和微光歌者的脸上来回扫视，片刻后，点了点头。
微光歌者便带着山雀继续往前。
风送着青草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天空在视线远处和大地交会。在这样空旷而恬适氛围下，走着走着，就会不自知地沉醉了。过了十来分钟，山雀停下脚步，也不说话，径直躺在草坪上。
微光没有制止山雀的惫懒行为，倒也跟着山雀躺下。
“师傅。”山雀看着天空，眼睛里充满困惑。
“嗯。”微光歌者闭着眼感受，微笑。
“我害怕。”山雀罕见地表态，经过了两年的时间，他终于主动开口。
“不怕，你先想想，要是不愿意我就带你出去。等下进去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想好累的，我能先睡会儿再想吗？”
“好，你睡吧。”
山雀真的睡了过去。
微光歌者雕塑般，动也不动。
没多久，山雀就醒了，微光歌者刚想说话，山雀却问他为什么不走了。
好像他已经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微光歌者笑了。那就走吧。
时间总是飞快，两人已经望见前方的大型的建筑群，林立的石屋、石塔。
看见了目标，走起来也就分外有劲。
两人走到了院门近前，山雀得以初窥学院风光。
学院是由石头堆成各种形状，高低不一，浮雕和图绘遍布，盘旋变换，极尽巧匠之能事，在此方天地间连绵成一片。空旷的原野里，立体的学院具有相当的存在感。
这些建筑分别独立展示着个性，又化为和谐的整体，四周没有围栏和高墙，学院向每位到访者敞开了心怀。在众多建筑前头，立着一座石头牌坊，刻着行吟学院四个大字，字刻得很深，些许的风蚀想要肆意，却不能损了根本，反添沧桑。
当多年以后，山雀以后不再是山雀时，他总会回想起当初学院初见带给他的触动。那个神秘的空间里，石屋和石塔是沉睡的巨兽，安卧在青草甸，形成一张定格的景象图，变成他短暂生命里的定点。站在这定点之上，往前是生活，往后是生命。
微光歌者默默地等着，约莫心中的时分到了，他看了看山雀，踏进院门。
山雀也跟着进去。
过了院门，走入建筑之间的小道，原来这建筑还有纵深，外部的建筑到处是青藤攀附，地上的石板也总有杂草冒头。但越往里走，地板和建筑逐渐干净起来，藤曼和杂草也不见了，偶尔还看见石灶、石器等生活器具丢弃在两侧，显然已经到了核心生活区。
“啊！小微光！”一个少女的清脆嗓音传来。
循着声音看过去，远处一个小女孩在那里兴奋地蹦。
微光歌者迎上去，小女孩也跑了过来，小脸都跑红了，拉住微光歌者的手。
“真是你啊，其他师傅都说你早死在蛮族人手里了，我说不会的，小微光你人那么好。”小女孩笑得格外开心，拉着微光歌者的手摇啊摇。
微光歌者低头躬身，温言道：“光明尊者，别来无恙。”
这位小姐姐笑起来好漂亮啊！山雀一时间看得出神。只是这学院未免太奇怪了，之前那个石碑旁的年轻人师傅得行礼也就算了，居然连这个小女孩也压师傅一头，这学院难道是越年轻地位越高？
小女孩漂亮的大眼睛一闪一闪，指着山雀：“这是小微光带来的弟子吗？看上去傻傻的。”
山雀苦着脸看师傅。
“他叫山雀，来自九溪”，说完微光歌者面朝山雀说：“这位是光明尊者，你要是院试过了，才可以尊她为光明师傅。光明尊者是具有大智慧的修行人士，是吟游学院屹立不倒的九大支柱之一。”
山雀有些迟疑，但还是郑重行礼。
微光歌者少有地脸色一正，严肃地对山雀说：“我要告诫你，看待事物要通过内心，而不是表象。万物可以此推论，在日常生活里不审慎，修行过程中就容易生出心魔。”
“弟子记下了。”山雀看见一向温和的师傅认真起来，便拱手说。
“哈哈哈，小微光你也真是的，总是这么板正，认识事物也需要过程，这么借题发挥训斥人家，一口一个大道理。别听小微光的吓唬，山雀，你慢慢学，以后自然懂了。”光明尊者笑嘻嘻地说。
“尊者教训得是。”微光歌者诚恳地执弟子礼。
光明尊者无奈道：“微光，你已是歌者，都能另开一塔了，理当免去这繁琐礼节。对了，你们已迟到两天，景言在晓畅静室等着呢，不耽误你们了，快去吧！”
“恕弟子告退。”微光歌者转过身来，拱手躬身面对着光明尊者缓缓后退，等到一段距离后，才转过身直行。山雀亦步亦趋地跟着做。
知道有人正等着，微光歌者的脚步顿时快上许多，一路上遇见的人多起来，大多数人都停下脚步，朝着微光歌者行礼，微光歌者边走边一一回礼。
盏茶光景，微光歌者顿下脚步，眼前是一座朴素的石屋，有一位俊秀的青年人正斜斜靠在石屋门口，冲着两人微笑。
“景言，让你久等了，这位是我带过来的山雀。”
“无妨。”景言直起身子，正正衣襟，拱手一礼。
“山雀，这位是你二师兄景言，你有什么疑惑尽管问他，他会为你介绍。我还需要向尊者们回报，从现在起，你就跟着景言了，听他的。”
“弟子知道了。”
景言再一礼，微光歌者还了，转身匆匆离去。
景言和山雀看着微光歌者慢慢走远。
“好了，山雀是吧，我现在带你去主要的几个地方。不出意外，接下来两年你都得和我打交道，想做那位歌者的正式弟子，至少得等两年以后。”景言带着山雀往静室里走。
得两年后才能再跟着微光歌者？山雀有些感伤和不解。
“你小子福缘不浅啊，能被歌者看重。歌者带你进学院，就算承认了你的半个徒弟的身份。等到两年的集体修读生活过去，啧啧，拜师大典一步登天，就是正式弟子。然后要是你小子机灵，肯吃苦，加上运气还行，成个普通上师不在话下。要是期间有了造化，接过你师傅他老人家的歌者尊衔，那就更了不得喽。”景言摇晃脑袋，指指天上：“除了顶头那九位大佬，你就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
听上去微光歌者地位很高啊，山雀很是替师傅开心。
“扯得太远了，对现在的你来说不现实。只是想让你了解个大概，珍惜这个机缘。”景言摆摆手。
“看好了，这里是静室。以后你和其他弟子都要来这里听上师们讲解。”两人进入静室，底下一排排得石头桌椅齐整，整个静室很是宽敞，粗略一看也容得下两三百人。静室最右边有一块支起的大石头，座椅也宽上许多。景言指着那块石头说：“那就是平时上师们的讲道台了。”
静室内除了桌椅，便只有一副字，写在木板上，在讲道台后的墙壁上悬挂着。偌大的静室，除了桌椅和字，什么装饰也无，看上去很是变扭。
山雀一进来，目光就被墙上的字吸引了。
“道法自然。”
一种奇异的火从心中缓慢地升腾起来，他完全听不见二师兄景言的话，只觉得脑袋嗡嗡地麻。两年来的点滴，微光歌者的谆谆善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热，见过的人，听过的事，他开始乱七八糟地想。有东西好像要挣脱出来，从隐藏的脑海深处。
“我一定会成为歌者！”山雀好像听见有人大声说。
是谁，是谁在说话？山雀脑袋有些眩晕。
死一样的安静。
山雀视线模糊起来，隐约看见二师兄景言死死瞪着他，眼珠子好像要飞出来了。
恍惚间，山雀听见一个字接着一个字从自己的嘴里弹出来。
“我一定会，成为下一个微光歌者！”
他又说了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