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芸看了叶子柔一眼,然后听着电话里的声音断断续续说着什么,不住点头。
叶子柔面上的神色停滞了。
小芸一目了然,却并没有随着叶子的悲哀喜怒显出应有的态度,嘴角轻挑道:“好了,这下不用在这里犹豫不决了。有人替我解决麻烦来了,下去吧,你的衣服到了。”
叶子柔利索地收拾东西出了门,踏出房门时还不忘补一句,“行,我现在都成麻烦了!两头不讨好,真应了那句‘猫落平阳被犬欺’。”
小芸刷地起身,冲着已经被摔上的门吼道:“你才是狗呢!”
她知道,叶子没有生她的气。
小芸坐定,门再次被打开。
“吼什么呢,叶子走了?”Dory问道。
“嗯,吼的就是那只走掉的家伙。”
小芸往后扫了一眼,看着凌乱的床,有些发呆。
“我说,你怎么这么邋遢呢?瞧瞧,这床整得跟狗窝一样。”他的脸瞬间扭曲了,眼神是极度的鄙夷,身体不住地往后侧。活像一只奓毛的公鸡看到前面有一群耀武扬威的蝎子、蜈蚣,不知如何踏地。
小芸不理他,自仰在床上,小腿搭在床沿上,晃荡着。
眼睛微闭,脸上犹疑着难以说明的神色。
见几经说骂都行不通,无奈他自身又有洁癖,只得自己动起手来,边整理边张口说道:“你这样子,根本就不配当一个女人。整天自个糟蹋自个,就没见过活得像你这么随意的。再瞅瞅你这衣服,还说什么是压箱底的,打我眼看来,不过就是一堆烂棉花。”
小芸听得烦了,卷起被子盖在脸上。
他继续说:“我说,你该不会是个男人吧?”
黑天鹅的声音诡谲得近乎嘲笑,收拾完了之后,总算舒了一口气。
被子忽然被拉开,小芸一个鲤鱼打挺,或者说,像僵尸倒地一样,直愣愣地起来了。
下一秒,就扑到了黑天鹅的身边,搂住他的腰,十分霸道地看着他。
按理说,这本该是个十分浪漫很是有爱的画面,奈何一位是娇弱的黑天鹅,另一位恰似暴风雨云,两相比照下来,有种颠覆伦常的美。
黑天鹅吓了一跳,本能地叫了出来。
小芸道:“我是个男人?”
黑天鹅冷冷地看着,小芸和叶子柔在他的眼里不过就是两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这还是他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小芸。
还真的有够措手不及的。
小芸狡黠一笑,“你试试!”
还没反应过来,小芸就抓住了男人的手,从宽松的领口伸进去,然后放上去。男人的手有些无措,慌乱之中还笨拙地揉捏了一把。
小芸面上惊疑,抬头一看。
黑天鹅现在变成了丹顶鹤,满面红润,耳面炽烈。
片刻之后,她觉得自己的下面有些异样,又低头看去。
黑天鹅喜欢穿宽松的裤子,这会子已经变成了一座高高的雕塑。
她尖叫一声,然后重新躲回被窝里。
里面传来惊疑不定的声音,“你……你不是GAY吗,怎么会……怎么会……”
黑天鹅顿时暴躁道:“谁跟你说我是了?你不要带有职业成见好吗?再说了,我就是怎么样?也是个男人,这又是投怀送抱、又是主动拿着我的手伸进去,我怎么可能没有反应?怎么着我也是一正常人啊。”
真的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马失前蹄,马失前蹄啊!
她痛苦地嚎了一声,仿佛整栋楼都跟着抖了几抖。
叶子柔到门口的时候,隐约听到楼上传来了杀猪似的嚎叫,不自觉地往上看了一眼。
什么也没有。
她只穿着一件毛衣,现在室外的气温已是零下。一股寒风当下冲着面门而来,脑子都变成冰镇的了。
她四下张望了会,不见任何熟悉的车子或人。周身的温度挥发得很快,短短数秒,已成了冰棍。她只求那人快快来到,好穿上衣服坐车回学校。
她在原地不住地跺脚,偶尔来往的行人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旋转玻璃门内站着的安保人员,脸上堆着笑,好像在嘲笑门口那姑娘的痴傻。
她拢着手,朝里哈了一口气。
身后的肩膀上有人披上了一件衣服,叶子柔身子倏地一顿。
回身,是满面憔悴的他。
许默涵道:“刚才去停车了!”
叶子柔没有纠结他为什么没有当即出现在门口,反而让她在寒风里等那么久。她在想,他昨天晚上干什么了,是没有睡好吗?
是了,昨天晚上闹成那个样子,估摸着买醉了吧!
她自嘲地一笑——不知道是在笑眼前的人,还是在笑自己。
许默涵的手没有丝毫想要放下来的意思,他把衣服披在她肩上,似乎还想要帮她把衣服穿上。
叶子柔有些反感,这样唧唧哝哝,又是在酒店门口,实在让人难受。
她抬手拱了一下,嘴里无声无息地喷出,“不用了,我自己来。”
只听身后那人明显地吸了口气,手麻溜地后退了。不像是乖乖地遵从,更像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好比人的手指放在烛火上会因为灼痛自动缩回来一样。
“谢谢,我先回……”
叶子柔转过身的时候,许默涵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身后。
面上憔悴,眉间深锁。
目光快速地逡巡着,随即往下一移。
“你受伤了?”叶子柔急促地问。她还是控制不住喜怒哀乐,看来上苍早已注定,她当不了演员,只是一个吃瓜群众。
许默涵面上回了颜色,嘴角僵硬地扬起来,略略晃了晃手,“没事,就是几个小伤口。”
几个?小伤口?
那为什么包得像个粽子?
“怎么弄的?昨天我离开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嘛?”
许默涵笑笑,“你走了之后,我又回去喝了几杯。许是喝多了,打了个杯子,碎片划了手。”
叶子柔听着,但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可是许默涵是不会告诉她的。
“手受伤了为什么要开车过来?我可以直接过去取,你这样多危险。”
叶子柔虽然生着气,可是话语间已经不知不觉地透露了关心、紧张的意味。
许默涵没有说话,转了话题道:“这里太冷了,我们去车里说吧,顺带送你去学校。”
叶子柔沉默。
他又道:“你不是说我开车会危险吗?那我载着你,你还可以沿路提醒我,这样的话就不用你担心了。”
叶子柔将一缕碎发掠至耳后,回身望了望,道:“这里估摸着很难打到车,就麻烦你送我回学校吧,谢谢。”
许默涵面上发了笑,心上到底一揪。
地下室里黑乎乎的,光线比较暗。
二人坐进车里,头顶开了昏黄的小灯,暖气呼呼地从两侧的散气孔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许默涵发动了车,轻轻地转了转手臂。
叶子柔的余光扫过这一幕,问道:“碍事吗?”
他摇摇头,“又没有伤到骨头,不过就是小伤口而已。”
叶子柔点点头,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车子却还没有半点移动。
像一个待在原地不断喷着粗气的黑色骏马。
许默涵那只经过包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头埋在双臂之间,像是入了眠,静静的。
叶子柔本想叫醒他,却看到了白纱布里氤氲出来的鲜艳。
叶子柔轻轻托起他的手,像一个可心的白衣天使,生怕弄疼了病人。
“流血了。”
许默涵身子一惊。
“有纱布吗?我帮你换上。”她又问。
许默涵点点头,随手从身后拿出黑色背包来。后续动作又没了,叶子柔不想再纠缠,只得探过身子自己去翻。
第一层,没有。
再去翻第二层。
只见许默涵的身子缓缓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到了气息相拂的时候,叶子柔摸到了纱布,及时回了过来。
很险。
心脏跳动得也很快。
“你身子坐过来一点。”她说。
许默涵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狼狈模样,歪头笑道:“不用了,我送你回学校。”他用另一只手拿过叶子手里的纱布,往后轻巧一扔,纱布掉落在不知名的角落,连声音都听不到。
一路无话。
车子行驶到教学楼门前的时候,叶子柔下了车,礼貌性地道了句“谢谢”。
许默涵盯着看了看,不作回答。
车窗缓缓合上,一骑黑马,绝尘而去。
她看了看恢复吵闹的寝室楼,才觉得自己又再次回到了人间。
她的床褥被子,已经到学校了。寒假的时候,暖气管爆了,寝室几乎遭了洪水侵袭。
肆虐之后,总得太平一段日子。
日子流水而去,叶子柔这半年没有去兼职。
暂时而言,她的钱还够自己的生活费,甚至有时候还可以往家里寄一些。
作品改编的也会有一些版权收入,至少有一段时间,她可以不用因为钱的事情而发愁。
于是整日就扑在学习上。
论文也开始着手准备了,再加上课业,还有大四实习的事,零零散散。
看似很简单,可是每一个决定都很重要,马虎不得。
叶子柔每天的任务就是认真上好每一节课,大一开始就这样,她希望善始善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何尝不是一种让人佩服的地方?
有些人,大学四年每天早上坚持起床叠被;有些人,四年时间每天坚持晨跑,风雨无阻;有的人,千百个日子每天坚持吃早餐、睡前喝一杯牛奶;有的人,大学期间,每天十二点睡,八点起……
很简单很琐碎的事,放在一个特定的时间段坚持下来,都会变成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剩下的时间,她得去图书馆找资料、查阅各种相关论文,毕竟这件事关系到她能否顺利毕业,马虎不得。
再然后,就是插空,拼凑些零碎的时间,给杂志社写稿。
这个星期,她刚交完最后一篇稿子,就决定给签约公司的那位负责人打一个电话,表示她愿意去实习的事。
终于定下来的时候,人反而轻松了不少。
学校要求每个人都必须自己找工作,她又不决定考研,实习还是很重要的。
放眼望去,周围人都在忙忙碌碌。
大四的学生准备着毕业,大三的学生准备着实习,也即将面临毕业。
大一的新同学对各种事物都很好奇,忙碌着参加各种各样的社团,期待认识到各种各样的人,浑身使不完的劲儿。
大二的则开始了人生思考,会纠结于各种考证,知道了有哪些东西是无用的,学会在让人眼花缭乱的社团里,找到属于自己气质的东西,并从中学习到许多有用的知识。
叶子柔想了想,她的大学即将接近尾声,可是先前的两三年,好像乏善可陈。
她的目的很明确,上学期间赚点生活费,毕业之后找个还算不错的工作。
仅此而已,她不奢求太多。
现在回忆起来,最多的字眼就是——学习和兼职。
杨柳还是和那个人在一起,这期间,也或多或少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
传得有模有样,听得到的人觉得难以置信,作为亲眼见过的人,叶子柔觉得倒也没什么不可相信的。
她试着和杨柳沟通,得到的不是敷衍就是匆忙的挂断音。
就是有时候在路上遇到,都会像个陌生人。
而自从和那个人闹过矛盾之后,两人的交集也越来越少。
许默涵曾经来找过她,可是叶子柔以学习任务繁忙为理由拒绝了。
一次两次,十次八次,渐渐地,没了信息,没了联系。
数月以前,叶子柔觉得两人的频繁偶遇真是上天注定的冤孽,现在看来,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不过是有些人乐意而为之罢了。
现在,有心人不愿意了。
叶子柔有些失落,但立马又振作起来。
这样才是对他们最好的选择。
这天,叶子柔从四教出来,远远地就看见一个模样俏丽的女子挽着童亮的手走了过来。
很久很久了,却始终觉得很尴尬。
她有种深深的自卑,一切现实告诉她无需多想,可是女生心里那股子天生的敏感,让她自己背上沉重的枷锁。
她不想欺骗自己。
不过就是不甘心,不过就是难为情,不过就是被人丢弃的石子。
世人不了解内情,一张嘴就可以编出一个天花乱坠的世界。
她明白一切,任凭一张巧嘴,却辩不过万人的唾沫横飞。
承认吧,叶子柔,你也不是一个好人。
她想。
可是,逃避不是办法,这么大的学校,总有一日,不是狭路也会相逢。
她会如何自处呢?
面对昔日渴望接近的人的一句问候,她只能弱弱地来一句:“我很好。”
纵然她无比渴望自己是个大灰狼,却每每情难自禁开口第一句话就暴露了她的本质。
两个人像无数年轻而又热烈的小情侣一样,走在春色遍布的校园里,这才是最该有的样子。
反观先前的叶子柔和童亮,不过就是两个天涯沦落人,所谓的好感归究而来,怕也只是英雄末路,惺惺相惜。
叶子柔再想要躲躲藏藏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童亮先开的口,“叶子,最近好吗?”
叶子柔点点头,爽朗道:“我很好。”
童亮身边的女孩看起来很温顺,时值和煦之春,她身着一件白色的长袖开衫,简简单单的一条牛仔裤,勾勒出很柔美的线条。
乍一眼扫过去,精神的马尾显得人特别朝气,就像……就像花园里的花一样。
她浅浅地笑着,像是花蕊在风中轻轻地荡着,美丽极了。
女孩朝童亮柔柔地看过去,童亮轻轻点了点头。
叶子柔低了头,有些无所适从,忙问道:“怎么,你们还有这么多的课吗?”
童亮很是自然大方地撇撇嘴,把怀里抱着的三本书往前形式化地一送,“没办法,咱们学校你又不是不知道?工科专业就是耕田的牛,哪一天不是满满当当?有时候倒有些羡慕你们,舞文弄墨,倒也不多费心神,还能学识渊博,引得众人膜拜。”
“怎么,你是想说我们不动脑子么?”
童亮一愣,笑笑说:“很少听你说玩笑话,倒有些不适应。”
叶子柔绽了喜色,“你们快去上课吧,我先回去了。”
二人致意后往教学楼走。
叶子柔感应似的,回头一瞧,正巧发现童亮身边的人也回头,两人视线相对,彼此一笑。
倒是不觉得尴尬,这感觉竟是如此的舒服。
也许,大灰狼也有一颗柔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