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姐接到叶子柔电话的时候,车子抛锚了。
小芸男朋友的事情她多少知道一点,所以她把知道的都告诉叶子柔,在这两个姑娘中间她很显然偏爱叶子柔多一点。论资历,小芸在叶子柔之前就已经在奶茶店兼职了。然而,很多事情并不都是论资排辈的。也许,只是因为叶子更像以前的她吧。
挂断电话后,霞姐打了一个电话,然后等着处理人员过来。
好巧不巧,边上停了一辆车。霞姐低头一看车牌照,是江平的车。
车窗摇下来,露出江平的脸。
“怎么了?”他问。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接触了,怎么昨天晚上之后,两人莫名地有了联系?
霞姐不答。
江平盯着看了一会,身旁探出一个女人来。
这女的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却化着浓妆,穿着一身不合年龄的衣服,眼角眉梢复杂得一塌糊涂。女的伏在江平的肩头,掰过他的脸在他嘴上吮了一口,问道:“不走吗?”
江平扫了一眼旁边的女子,又看了看外面,“用不用我叫人帮你处理一下?”
霞姐笑道:“不劳烦江先生了,佳人有约,实在不能坏了您的好事。”
江平的眉梢不露痕迹地往上提了一下。
他想,这是在吃醋吗?
车子开走后,江平从后视镜里看到霞姐一个人站在冷风里。
边上的女人问:“以前那个?”
江平转回了头,没有吭声。
女人点了一口烟,摁下了窗,手肘撑在边上吞起雾来。
“昨晚你们做的?”
江平愣了一下,微偏着头,笑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你的这里,一看就知道是纵欲过度。”女人拍了拍他的胸脯。
江平自嘲的一笑,“你这名字还真是改对了,杨柳。你要是个男人,一定会有很多女人喜欢你。”
“是吗?”
杨柳猛嘬了一口,扔了烟屁股,凑到江平的耳边道:“我和她谁的活好?”
“你猜?”
杨柳的手划在他的锁骨处,撩道:“当然是她了!那个女人一看就不是个善茬,长得倒是不错。这年头,一个女人在外面拼,有些东西若是还不如我,怎么混?一来二去,三年五年,千人调教,自然是顶上层的。”
车子猛地一停,杨柳没坐稳,整个人差点跌出去。
“怎么开车的?”她骂道。
江平一只手把她头发拽过来,眼神突然变得很可怕,杨柳几乎没有见过他像这样,一时间有些心颤。
“你是不是最近皮痒了,什么人都敢说?”
“我告诉你,这个人旁人说不得,更不用说你了。你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浑身上下到底哪一处比得过她?她就是拔下一根头发来,都比你整个人重。这次就算了,若是下次再有,你应该知道什么后果。我不惩罚你,自有千人调教你。
“懂了吗?”
女人点点头。
江平笑道:“这叫对了。乖乖的,不该说的话别说。”他拍了拍她的脸,头埋在她的脖子处,一通疯狂。
叶子柔坐在餐桌前,一顿饭吃得是索然无味。
许默涵也不去管她,只是撂下了一句,“今天晚上把这碗饭吃完,吃不完,我等会亲自喂你。”
叶子柔知道他这个二百五的脾气,说到做到。
她可不想连吃饭都没有自由。
可是短短的一两天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她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一方面想着自己的事情怎么样,童亮今晚上或者明天早上就会回来了,事情是不是该要解决了呢;另一方面,小芸的事情怎么办?说起来,她受的打击可能更大,她又该怎么办呢?
这些问题就像可怕的梦魇,让她喘不过气来。
一碗饭,几乎没动。一棵青菜,两块牛肉还是许默涵间或夹给她的。
这人胃口好,现在已经是第二碗了,看样子似乎还能吃第三碗。
学体育的是不是心都很宽?
叶子柔看到那人的碗已经要见底了,才开始慢腾腾地扒饭。
“喂!”
叶子柔听到他说话,立马抬起头,道:“不用你喂,我自己吃,真的。”
许默涵沉默如钟,伸手抹去了她嘴角的油渍和饭粒。叶子柔身子一紧,往后撤了撤。
他道:“知道了。”
叶子柔看到他上楼后,重又慢吞吞地吃起来。一碗饭,磨蹭了将近二十分钟。
回卧室的时候,床上放了一套衣服,看样子不像是穿过的。
“新买的,还没来得及穿,你今天晚上洗澡的时候就穿这个吧!”
叶子柔急忙推辞,“不用,我今天晚上不洗澡了。”
许默涵皱了皱眉,“不洗澡?”
“不是的,我刚生完病,天气又这么冷,就不洗了。”
许默涵凑近了一步,“你是不是在开玩笑?室内的暖气这么热你告诉我你冷,说什么不想洗澡。你现在睡我的床,还敢这么邋遢。再说了,你下午输完液,身上病恹恹的,洗个热水澡睡个好觉,病不是走得更快吗?”
他又补充道,“去洗个澡,若是觉得冷,等会暖气再调高一点。”
叶子柔想,她哪里邋遢了?明明就是他太爱干净了,这人干净到变态,看他的卧室就知道,搞不好有洁癖。
可是这些话她没说出口,只是点点头。
洗完澡换上衣服后,的确感觉身子舒服了许多,很想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穿着肥大的衣服,着实有些滑稽。
白色的T恤,几乎把她整个人裹起来,下摆快到她的膝盖了,乍一看竟然像个睡裙。身下穿了一个棉质的运动短裤,很贴合,很舒服,但是从镜子里看过去似乎什么也没有穿。
她努努嘴,拿了吹风机坐在一旁吹头发。
八点三十分,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昨天和今天的事情像过电影似的,一幕幕涌进她的脑海里。明明身子很沉重,却怎么也睡不着觉。
她开了灯,随手拿了一本书,介绍各个国家重型武器的科普。她只是扫了一眼,就看到五本关于篮球的,三本关于机械的,好像男生的书架上都是这些。
不过还有一本——《心灵的焦灼》。
叶子柔有些诧异,她拿出来翻了翻,书本已经有些发旧,该是被人看过很多次了。
她坐在窗前翻着书,越翻心里越急躁得很。
她想,总得知道这其中的一件事吧。
于是她给许默涵发了一条信息,那人回复说还没有睡。
叶子柔想从他那里听到关于小芸的信息。
许默涵一进门就问了一句:“你没穿裤子?”
叶子柔:“……”
看,误会来了。
她把T恤下摆往上掀了下,一条浅灰色的运动短裤。
许默涵点点头,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一打眼就看到了那本《世界坦克大全》,问道:“你睡不着?”
叶子柔点点头,“我想问你一件事。”
“关于小芸的?”
“嗯!”
许默涵往后靠了靠,“我所知道的就是她现在心情不太好,具体怎么想的你可能得自己问她,估计明天她就应该回学校。周磊的父母还不知道她和周磊的关系,明天就会送周磊到殡仪馆火化,他们应该会连夜回老家。”
“学校现在肯定已经翻天了吧?”
“这种事情本来就和千万学生息息相关,就好像一颗定时炸弹,涉及到生命危险,自然是人人自危。学校也是非常重视,各种会议是连轴转地开,据说这件事已经引起了上级主管部门的高度重视。
“按道理来说,这完全是学生个人行为。可是你知道的,现在的这种大环境,只要跟学校沾上关系,任何一点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更不要说涉及到生命,自然是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许默涵说得很有道理,前一段时间,大学生运动会上一名女生八百米的时候呼吸骤停就引发了很多社会关注,关于学生身体素质的讨论一时间如冬日飞雪,洋洋洒洒。
而现在,新闻上、校内的网站论坛上更是引发了热烈讨论。
这所全国赫赫有名的大学一时间成了很多人讨论的对象,褒贬不一,舆论话题是够了,不过校长可要头疼了。
叶子柔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小芸到底好不好。”
许默涵抬头发现她正坐在床上,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腿上,无神无色。
他走过去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大衣披在她身上,嘴巴不客气地道:“在操心之前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叶子柔心下一笑,是啊,自己都管不过来了,怎么还好意思充当泽披苍生的圣母呢?
“小芸不会有事的,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至于其他的,也是无可厚非。这件事情就是放在普通同学身上都让人唏嘘,更不用说是朝夕相处的一对了。”
叶子柔抱着膝的胳膊越搂越紧。
“行了,赶紧睡吧,明天上午打完点滴之后赶紧滚。”
叶子柔很是温顺地躺下,看着他道:“许默涵,我问你一个问题。”
他想,这家伙今天怎么了?全是问题!
“问吧!”
“为什么你的嘴巴这么坏?”
许默涵很大方地回说:“因为这个世界太好了,总要有人做出一些不一样的地方,这样才显得生活有趣得多。”
叶子柔很认真地道:“我好想打你。”
“就凭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伸出手,用小拇指比划了一下,“我是好汉,不跟女人计较,更不会打女人。再说了,你就像这个小指一样,没什么挑战难度,等你什么时候成了大拇指再来大放厥词吧!”
叶子柔忽然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胳膊,张口就在胳膊上咬了一口。
许默涵急急忙忙地挣脱,大叫道:“许默涵,你属狗的吗?”
胳膊上的牙印见了红。
“不好意思,我数绿林好汉的。看不怪有些人说大话,所以教训一下。”
“行,你有种!我不跟你一个病人计较,等你病好了咱俩这帐再慢慢算。”
许默涵气急败坏地回到客房,这丫头,现在是反客为主了。
他看着胳膊上的牙印开始还是愤怒,从小到大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只有他给人留下印记的份,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如此;可是现在他又有些开心,看着这排牙印,他觉得疼痛原来是甜蜜的。
那是一个吻的形状。
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嘴放在胳膊上的牙印处,那牙印偏小,这么一覆盖上去,倒像是把这个带有吻的牙印含住了。
这种虚假的想象,竟然让许默涵很是开心。
医生准时来了,量了体温之后,开始下楼调兑药水。
吊完最后一瓶,叶子柔果断收拾衣物准备回学校。
许默涵看她这着急忙慌的样子问道:“慌里慌张的,赶着去投胎啊!”
“不敢再麻烦许大少爷了,小老百姓这就滚回学校。”
许默涵不知道怎么回话了,傻子似的呆在那里。
话是他自己说的,他记得。
可是他只是说着玩的,他就这臭脾气。
有人当了真。
许默涵抹不开面子,扫视了一圈,发现这人把昨晚穿过的东西放在一边了,他灵机一动,说道:“你把那两件衣服带走,我不要了。”
叶子柔觉得这人真的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富人家的孩子不知道柴米油盐贵,“我就穿了一个晚上,还是洗过澡后穿的,又不脏。再说了,就算你嫌弃,再洗一下不就好了?”
“你怎么这么废话?我说过让你带走就别啰嗦。你要不想要,就带回去扔了,反正别扔在我这里。”
叶子柔看他认真的模样,只能照做。
许默涵目送那人走后,又回到自己的屋子。
床被叠得整整齐齐,好像这两天没人动过似的。可是他清楚地知道,这上面已经有了那人的温度和气息。
叶子柔离开后本想着把东西丢掉,且不说这么丢掉有些可惜,就是当着睡衣穿也还是可以的。
她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坐上了开往学校的公交车,车子开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响了。
久违的人。
车子碾过地上堆积的厚雪,洁白的天使突然变成了黑糊糊脏兮兮的泥水。
铃声响的时候叶子柔盯着地面发呆。
两人简单地沟通了两个来回。
——叶子,我回学校了。
——嗯。
——奶茶店关门了,你现在在哪里?
——我现在正往学校赶,很快就到了。
车子驶过一块有积水的区域,溅起来的脏水都迸到了玻璃上。水汽和泥水混在一块,一个浑浊,一个朦胧,显得很刺眼。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到了学校,一路上有不少同学都在讨论有关周磊猝死的话题。
叶子柔觉得很反感,可是她不得不承认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骤然离去所带来的恐慌。
她清楚地知道,这样的事情还会在未来很长的一段生命里、在某一个毫不起眼的时间节点,毫不迟疑、平常却又残酷地上演。
到了寝室以后,嘈杂不见了。
寝室里的小姑娘都不是那种喜欢说三道四的婆妈,尽管平日里有些爱说道,但是事情一旦严肃起来,每个人还是知道如何说话的。
叶子柔想,也许只是估计着她和小芸的这层关系。
黄晶晶小声地问:“没事吧?”
叶子柔点点头,表示自己还有奶茶店还有事,先出去了。
她是在教学楼后侧遇到童亮的。
很巧妙的一个地点,上一次,许默涵把她堵在这里,作势要吻她,正巧被童亮撞个正着。她一方面觉得羞愧,另一方面又怕童亮误会。
现在这个情形,她反倒希望是她自己误会童亮了。
可是现实告诉她,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童亮也不是傻子,很多事情只要稍有端倪,他就能有所察觉。
“怎么没和她在一起?”叶子柔平静地问。
童亮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剩下的早已心知肚明,“她还要上班。”
叶子柔点头,“哦”了一声,“金领嘛!”
“霞姐告诉你的?”
叶子柔没吭声,童亮完全就当她默认了,自顾地说道:“她跟我说有人在跟踪的时候,我就觉得会不会只是她想多了。后来有几次,她都疑神疑鬼,看样子不像在撒谎,她也不是撒谎的人。
“后来我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些不对劲。再一想,我和她都没有得罪什么人,在我们身上挖掘这些东西没有意义。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这能力,也知道你不会做这样的事,但是会有人帮你做。如果我说的没错的话,这件事霞姐盯了很久了吧,估计她也有试着告诉你,可是你为什么不问我呢?
“这一次,她有了十足的证据,所以才对你尽数剖开,是吗?”
叶子柔静静地听着,她想,你们认识多久,怎么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是吗?”叶子柔问道,“童亮,我不是一个死缠烂打的人,有些事情你完全可以说出来。我不漂亮,我不优秀,家境也不好,可是不代表你就可以这样捉弄我。如果这件事不摊开的话,你打算怎么做,继续这样脚踩两条船?”
童亮盯着她,冷冷地问:“那你呢?你和许默涵呢?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们又干了什么事呢?”
叶子柔觉得不敢相信,这算什么,是要一一列罪了吗?
“我们能干什么?你也看到了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做事说话就那样,就算我们后来关系缓和了,但是还能怎么样?”
童亮仿佛没听见似的,“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亲你,真的是矜持害羞,还是早已经没了,又或者你根本就没想过要把自己给我?”
叶子柔终于明白了,那天晚上,童亮的那句“是第一次吗”是这个意思,原来有些东西早已经生根发芽了,只不过面对这面岌岌可危的墙壁,两个人都毫无所觉。
这是在怀疑她吗?
难道那些他说过不信的谣言其实都被他听进去了,而且慢慢地在心底集聚成了一个面目可憎的毒瘤。
叶子柔平静地回道:“那天我们第一次在外面过夜,也算是两人第一次开房吧。当时是什么感觉呢,有点紧张,有点害怕,但是还有一丝欣喜。
“你站在浴室里洗澡的时候,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你脖子上、胸脯上的红痕,细细条条的形状,好像女子指尖用力划过的痕迹。我想问你的,可是我问不出口。我觉得,我觉得……”
她觉得什么?
她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童亮眼里闪过一丝心痛,还有一丝了然,“如果我告诉你那是前一天洗澡的时候搓的,你会信吗?”
叶子柔缓缓抬头,盯着他看。
童亮笑着道:“信不信又有什么用呢?”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一个配角,在这场绝对男主的戏剧里,我成了一个旁观者。我看着你们闹,看着你们笑,看着你们在全校师生的口中传颂。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有拼命地做试验,填补自己,可是并没有什么用。”
其实,当他把这一切想成戏剧的时候,结局已经注定了要谢幕。
他靠在墙上,脚踢着地面,“叶子,你知道吗?你每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能看到你和我在一起的那种不同。是,你是被他惹得跳脚,被他扰得不厌其烦,甚至被他惹得发怒,可是那个时候的你才是最迷人的,才像个丰富多彩的姑娘。
“我看见你烦躁的眼里也是流露出喜悦的,那种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奇妙感觉。我呢,在我这里,你完全成了一个机器人,除了平静的微笑之外,看不到任何激烈的情绪。
“在一个人面前有过喜怒哀乐的人才是最完整的那个,而我看到那个在许默涵面前的你即使生气都是最好的,可是在我这里,你却变成了一只笨笨的鸟雀。
“我终于意识到了,你和他像一对战友,经历过吵架喧闹,就像打了同一场仗,喜怒哀乐都变得铭刻;而我和你,更像是谨慎小心的欣赏者,也许不过是两个弱势群体的互相搀扶,到头来什么用也没有。我想,那个你,才是真的你!”
叶子柔冷冷地听着,原来这一切被他想得这么透彻。
可是,那个自己真的是那样的吗?
为什么连叶子柔自己都不觉得?
“所以呢?”
“没有什么所以,很多时候的很多事情都是说不清的。”
叶子柔觉得腿有些麻,她跺了跺脚,又有些疼。
“我喜欢过你,可是我不知道那种喜欢到底是什么,也许根本就不是值得被歌颂的。”
叶子柔默默地想,那我呢,我的感觉又是什么?
明明就是这个人犯了错,现在却像是叶子柔的罪。
更要命的是,连她也这么觉得。
“你就这么确定自己今天所说的一切?”
“当然,世界上没有百分之一百的事,很多事情不需要这种理论的确定值。上天既然赋予了我们感知,就说明它有时候会比更多的实验还要管用。”
“童亮,我觉得我不认识你了!”叶子柔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童亮回视着她,冷冷地问:“那你呢,你又认识你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