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牛德坤坐在床边,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已近耳顺之年的老头,头发花白,稀稀疏疏。老头家干净利落,穿的躺的都透着皂角香味儿,头发清爽,还梳了一个髻,他儿子出了名的会照顾人。老头叫沈七,村子里头和他平辈儿的都喊他七哥。
牛德坤是被沈飞腾叫过去的,沈飞腾是沈老七的儿子。
沈老七快六十岁了,老来享了儿孙福是他的命好,但是命好不一定身体好。大白天的就歪在了床上,全是因为前些日子着凉伤风,老人本来一有个小毛病就得病上十天半个月。眼看着沈老七这次在儿子照料下恢复得不错,精神头缓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自告奋勇当阿特勒。
“七哥,你说你都这样了,还要逞什么英雄......”
牛德坤小时候爹妈忙着下地干活儿,七哥没少来他家照顾他。
一边看着他,一边就在他旁边拿着荆条编筐。那时七哥十多岁,他爹去的早,没什么亲戚,就他妈自己带着他,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小年纪没怎么学会念书就先学会了编筐。
七哥有一双巧手,他的皮肤不像下地干活儿的人被晒得土似的黑,但是手上都是编筐编出来的茧子。沈家编的筐又结实又美观,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下地干活儿啦,装个衣服啦,都用的他家的筐。后来几十年前,王小山他爹还拿着沈老七的筐大赚了一笔,卖给了青羊城来的行脚商。
牛德坤从小就特别稀罕七哥,因为他不仅说话厚道,像个慈爱的兄长,还会给他带荆花蜜吃。对于牛德坤来讲,七哥就像是他的亲兄长。
“该是我了吧。瞧瞧这村子里,父母那辈都没了,现在岁数最大的,就属你七哥我了。”
沈飞腾快三十的人拿袖子抹泪,“爹,你还病着,怎么去当这个阿特勒?”
“九云小姐说我快好了。”沈老七拍拍沈飞腾的手,“家里就交给你了。”
牛德坤忍不住劝:“七哥,你就安生在村里养老吧!阿特勒的事,现在村子是我选,巫礼是我儿子,怎么轮也轮不到你了!”
“德坤,七哥瞅着你长大,还不知道你?你别趟浑水,这次该绕是我。”
“不行,七哥,你听我这么跟你说,上任祭司在的时候,你家已经出了三口子人了。你家出够了。”牛德坤站起来,看着沈飞腾,“你看住了你爹,让他好好养着。这事你们都甭管了!”
“德坤!”沈老七叫住牛德坤,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去啊?啊?你家以南才十二岁啊!”
牛德坤被沈老七说破了,此情此景之下,眼眶也湿润起来。是,他不忍心让七哥去,他打算自己去顶上阿特勒。这事在他心里想很久了,先是让克莉斯带着儿子回娘家。然后又和巫礼提,他不同意,那孩子也是有孝心,怒急攻心,和牛德坤僵持不下。后来嘛,巫礼不知怎么就离家出走了,又被发现晕倒在外头,被九云小姐带回了医馆。
如今巫礼是大梦一场,忘了这事儿了......
想到自己的养子,牛德坤很欣慰。巫礼本来就是一个既有出息又有感情的孩子,有他在,克莉斯母子吃不了亏。
沈飞腾见两个老人家这样互相争抢去死,不禁悲从中来,“爹,叔儿,你们都别争了!我去!我替我爹去!”
“你说什么胡话?”
“你还年轻,去当什么阿特勒?”
就在这充满悲伤与绝望的时刻,一个少年走了进来,白白净净,不像乡下人:“大叔在这儿啊。”
牛德坤赶紧一抹眼睛,勉强的笑,“是巫礼呀,你来这儿干什么来了?”
“我来告诉您,阿特勒不用您帮着找了。咱们村和黎城的阿特勒统一由王家办了。”
消息来得太突然,牛德坤有点儿没反应过来,眼角还没干,瞪着眼睛问:“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咱们村谁也不用去送死。人选都选好了,还是自愿的,都是王家人找的。”
沈老七一听:“那是好事啊......”
沈飞腾也跟着喜极而泣,他接受不了自己的父亲现在就那么去了。
牛德坤虽然是打算自己当祭品,但说到底也是个贪生的凡人,谁不想活着呢?
“哎呀,我没白疼你呀!”
“我来找您还有一件事,”Jko向沈家父子道别,边和牛德坤出门,“咱们村得开个保育院。”
话分两头,Jko这边在和牛德坤说建立保育院的事情,另一边王小山回家里拿了一盒“阳羡茶”,“嘿,还真没要着短儿!”
这盒茶是外地来的行脚商在赌坊里的抵押物。市价过千。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稀罕物呀。
王小山着人备好礼,仆人驾着马车就到了蛮宁的宅子。
王小山提着礼下车,祭司仆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蛮宁就出来了。
王小山满脸笑意,把茶叶和墨宝交给仆人,“日前得了一盒阳羡茶,听说蛮宁祭司大人爱好品茗,好茶配祭司最合适不过了!还有,这是巫礼祭司托我转交给您的墨宝。”
“好好好,”蛮宁满面笑意,让仆人把礼物收进了屋里:“阳羡茶是好茶呀,听说也是价格不菲呢。”
“也就是您才能喝得这样的好茶。我等粗人用都是糟践了。”王小山的马屁拍到了蛮宁的心坎里,喜滋滋地上马车。
蛮宁的宅子距离昌盛楼不算太远。俩人在车里闲谈,不一会儿,马车停下,马夫掀开帘子:“二位爷,咱们到了!”
昌盛楼。
大中午的这黎城第一酒楼没营业,原因在于王饼生今日有要事和蛮宁相商。
王饼生六十岁的人,他自然也该上了阿特勒的名单,不过他没有,为祭司和黎城的官花了那么多钱,他自然有点便利的特权。
他本是黎川村的人,家里在村里算是富户,即便如此他爹还是给他取了一个很俗气的名字:饼生。意思是希望他不愁吃。他爹的愿望实现了,现在的他何止是不愁吃呀,在黎城,他算是个大人物了。一半是运气使然,一半是他很有眼力见儿。
比如刚赚了第一桶金的时候,就巴结上了上一任老祭司,又对老祭司的徒弟捧着,果然这蛮宁现如今继任祭司,给了他不少便利。年年遴选阿特勒的活儿就全交在他家手里,这可是个肥缺。
可是就在之前,他问起祭祀的事情,他那八面玲珑脑袋聪明的小儿子支支吾吾。一问才知道是把这事给办砸了......这才赶忙约了蛮宁前来商讨。他也六十了,总不能最后出了岔子,落在他头上吧?
蛮宁一进来,王饼生就笑得起来,“蛮宁大祭司!哎——”还想说什么,就见他那醉不成气候的大儿子也跟着进来了,王饼生的脸色难看起来,“王小山你来干什么?又是来捣乱的么?”
蛮宁劝道:“是我带大公子来的,坐,咱们先坐。”
王饼生面露不快,瞪了王小山一眼,看向蛮宁:“您还要多担待呀。我这儿子不争气,坏了您的事,我都听小湖说了......”
“哎,不对,大公子哪里坏了事?”蛮宁看着王小山的眼神很慈爱,“实不相瞒,大公子帮我把阿特勒的事情办妥当了,以后王家这差事交到大公子手里才好。”
“哦?”王饼生吃惊,“他?”
蛮宁道:“我的话还能有假?”
“那倒不是,只不过听我家小湖说——”
“王老爷,您家王小湖才是办事不力。抓了一个不自愿的老太太,还自作主张把她孙子拐走了。这事儿传出去,我恐怕是要被找麻烦咯。还好,大公子会处事呀,把那些孩子在村里安排妥当了,老太太也放过去照顾孩子,这样一来也穿不出什么闲话了。而且还找了两个合格的阿特勒。”
“他?”王饼生惊奇地看着王小山,从来没觉得这个蠢胖儿子这么顺眼过,“怎么还找了两个?”
蛮宁笑,“可不是么,王老爷,我们祭司工会那个神童您记得不,就是西姆大祭司的爱徒,现在在黎川村当祭司的巫礼,他的阿特勒也是小山找的啦。”
王饼生有俩儿子,大的这个小时候还有几分伶俐,自从他娘没了之后,就越来越蠢。他只给了他一间赌坊让他饿不死罢了。剩下的产业打算培养小儿子。
可如今看来......
“哎呀,真不是我说。我一个祭司看上令郎人品,连巫礼祭司也和令郎私交甚好。”蛮宁喝了口茶,看着王饼生:“王老爷要是再偏心小的,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话都这么直白了,还有什么听不懂?王小湖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咯。
王饼生连忙:“是是,那这阿特勒的事务以后就交给小山了......”
王小山喜滋滋,“哎对,爹,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巫礼祭司和蛮宁祭司要在黎川村安置那些孩子和老太太,房还没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