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口街是坐落在番阳城的中心,是一条普通的街道。
里面没有商贾大鳄,没有状元才子,也没有风流佳话流传于世。
但这条普通的街道上,住着一户不普通的人家。
孟府。
楚国的每座城都会为该城城主建一座城主府,为官邸。
不大不小,不奢不简。
楚国绝大多数的城主显然都对这座城主府不太满意,他们会在城主府之外,再建一座更大、更美、更舒适的府邸,为私宅。
孟元番则是那少数人之一。
在番阳城,孟府,就是城主府。
作为城主,不收财礼,没有私宅,秉公执法,亲民善众。
他做到了一个好官该做的所有事。
很快,被所有百姓所信任,然后爱戴。
听说这位城主喜欢安静。
为了表达自己的敬意,番阳百姓之间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约定,所有骑马之人在路过城主府之时皆要下马步行。
后来,这个约定的执行范围扩大到了整条老口街。
慢慢的,约定传到了县衙内,又传至军中,最后,这条不成文的约定被刻在了老口街的首尾两端。
但此刻,那块刻着约定的石碑旁,“哒哒哒”的马蹄之声不绝于耳。
整条街道,黑压压的尽是装备精良的士兵。
刀刃在月色的照映下寒光凛冽,玄甲仿若夜空中的厚厚乌云,预示着暴风雨的来临。
城主府门口,白衣女子在一片黑色铁幕异常显眼。
女子腰间挎剑,手中摩挲着一块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大大的“李”字。
正是那齐府的女刺客,影风。
白衣女子看着头顶牌匾上的那个“孟”字,思绪飘了甚远。
原本上面不是这个字的。
自己也原本是喜欢白色的,从小就只穿白裙子,他就为自己买来了全城的白裙子,每天穿一种样式,天天穿。
但是那天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穿过白衣服了。
因为自那天起,她选择了坠入黑暗,只有黑色,才能保护自己。
府内,孟元番坐在堂上,脸色铁青,仿佛在挣扎着什么。
堂下,一青衣男子站立,双手负后,皮囊不凡,只是身材略显单薄。
男子身后,站着两位老人,让人惊奇的是,这两位老人竟然生得一模一样,只是一个驼着背,一个腰身直挺。
这是一对孪生兄弟,更难得的是,两人还都是修行者。
那驼背老人脚边正躺着一位昏迷的年轻人,城主之子,孟不平。
“城主大人,考虑好了没有啊?时间不等人呐。齐家已废,宋家本就金玉败絮,不值一提。至于堂后那位,有我身旁这两条老狗在,就甭指望了。”
“您还在等什么?除了我们,您已经无人可等了。”
男子微笑着看向孟城主。
孟城主冷声道:“你们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待明日消息传到郢都,你能无视我孟元番,但你敢小看我大楚王上吗?”
男子丝毫不为所动,笑道“所以我才在这很客气地威胁您啊。”
“只要有您在,随便扯一个理由将郢都那边搪塞过去,一切迎刃而解。届时我们在番阳城扎根,而后在楚国渗透,蚕食,最后吞并!”
“后世史官记载我们一统七国的伟大事迹之时,史书的第一页,写的会是您的名字。怎么样?”
男子稍微平复了心中激荡的情绪,又说道:“又或者,我们割下您一家子的面皮,冒充顶替,亲自在番阳城励精图治一番,虽说风险大了些,但也还是可以的。”
然后踢了踢脚边的孟不平。
孟元番手掌紧紧抓着扶手,心中焦虑不已。
他早就知道了城中混入了一些歹徒,也在府中做了诸多准备,以防万一。
但他没有想到,这个万一,比想象中大得多。
今日刚刚看望过那个许穆之后,陈家家主便登门拜访,他也热情招待,一盏茶的功夫,二人闲话客套了一番,那家主离去,他前往县衙办案。
原本很普通的一件事,但当他在县衙办公至深夜,回到家中之时,却发现了不普通之处。
他深夜归家,推开孟府大门,看见了自家门客以及所有下人,整整齐齐得躺在院内,没死,只是通通昏迷不醒。
今天唯一进过自家门的外人就是陈家的那个家主,定然是他乘着同自己喝茶之际,另派人手在府中下了药。
没想到,日防夜防,真正要防的在自家隔壁!
第一时间向县衙发出号令,只是过了一会儿,没等来县衙的侍卫,倒是等来了城外的驻军,玄铁虎贲。
二话不说将城主府团团围住,再然后就出现了眼前这个男人,还有旁边那两个被男子称呼为两条老狗的老人。
“这位公子,口气不小啊。”又一位老者从大堂侧门走出,白发白眉白须白衣,却有着异常黑的皮肤。
“呦,白老头,怎么不继续躲着,终于敢出来了?”驼背老人讥笑道。
老人也不避着:“这不是在拖时间嘛,正好也许久没听过苍蝇叫唤了。”
男子笑道:“白老先生好生风趣,只是贵府门客除了你,好像没有站着的了吧。又或者是你以为,你可以以一己之力保住城主大人?”
“首先,我不风趣,”老人一板一眼地纠正道,“其次,孟府门客现在站着的也不止我一个人。”
话音刚落,便有两男一女自屋顶飞下。
“我先说好,我只是个挂牌门客,你们对我没有约束力的啊。”
来人正是二师兄。
他从异源内出来之后,将徐家父女安顿完毕,便带着许穆璃鸾二人来到了城主府,远远地看见街道上的军队。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三人绕了远路,偷偷爬到了城主府的房顶,听到了刚才的全部对话。
沉寂片刻,那青衣男子无奈道:“没办法,那就打吧。”
二师兄和白眉老者以及那对孪生老人同时消失在原地,院内立刻吹起阵阵微风。
许穆能感知到,师兄还在这里,从没有离开,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这几人一直在场中互相追逐,只是速度太快,自己修为太低,看不见他们。
突然一阵汗毛竖立,有一剑自身后袭来,许穆下意识转身,抽刀,堪堪挡住那一剑后,又有一锤朝他头顶而降,这一锤以如今的他绝对不可硬接,往前翻滚数圈躲过那一锤。
一声巨响,大锤落下之处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脚下传来的震动之感让许穆心中有了一丝不安,果然,脚底余震未消,一柄短剑从土中快速飞出。
借着大锤砸出来的声响和动静,短剑在土中行进没有引起他的丝毫察觉,直到出土之时才被他看见。
虽然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但为时已晚,短剑直直上升,在大腿处割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血流不止。
忍着剧痛连连后退,站定之后许穆死死盯着前方的三人。
一女子手持长剑,腰间另别一短剑,一大汉手握重锤,目露凶相,还有一个身长七尺的胖子,如一座小山般。
三个人,速度、力量、防御。
熟悉的人数,熟悉的阵容搭配,与许穆在番阳城的第一战,齐家婚礼上所面对的三人如出一辙。
只是眼前这三人绝对比齐府那三人强上数倍不止。
年轻人用元气止住大腿上的血,没有说一句话,主动提刀上前。
另一边,青衣男子并没有参与混战,而是径直朝孟元番而去。
今晚无论是毒杀齐府门客,还是那所谓的异源传承,最终目的都只是眼前的这个孟大城主。
除了他,今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千钧一发之际,堂中莫名出现了一道闪电,击中了男子背部。
青衣男子一个踉跄倒地,又迅速站起,看似身材单薄的男子被雷电击中后竟然只是青衣破碎,而本身毫发无伤。
就在他企图继续追逐之时,面前徒然出现了一名红衣女子,周身电光游曳,脚底方砖已经一片焦黑。
“你当我不存在吗?”
女子厉喝一声,一掌虚握,雷电在掌心汇聚,慢慢形成了一条由雷电组成的长鞭。
这便是她在异源内获得的上古传承,雷法!
璃鸾在修行上一直都是个毋庸置疑的天才,但不知为何,一旦涉及对敌类的功法,她便一窍不通。
璃家功法千千万,却至今没有一本她完整修成的招数。
直至这部雷法。
只在异源山洞内看了一遍,她就牢牢记住了所有要领。
元气运行周天,控制元气大小,组合经络元气。
这些在平日里深奥难解的原理,她竟然全都看懂了。
就连刚刚的雷击,都是在获得传承之后第一次施展雷法,却意外的顺利。
这仿佛就是专门为她而创的法门。
青衣男子没有傻站着等对方的雷鞭成形,抢先一步发起进攻,一拳袭向女子面门。
第一拳就是最强一拳,拳罡破风,出拳的那只手臂整条衣袖都被震得粉碎。
足见此拳威势。
面对这一拳,女子非但没有惊慌,脸上甚至还露出一丝笑意。
手中雷鞭突然消失,在她面前以几乎瞬间成形的速度幻化出一面雷盾,挡住了男子的拳头,而后那块雷盾再次变成了刚才的雷鞭,将男子牢牢缠住。
青衣男子也是第一次被一捆雷所绑,只觉得浑身酸麻,完全使不上气力,更别提挣脱开来。
璃鸾仍不罢休,这人看着瘦弱,实则肉身强劲无匹,虽然被自己困住但还是十分危险的。
抬起腿,以修习雷法后大大增强的速度和力量狠狠踢向男子裆部。
一声惨叫之后,男子蜷缩在地,双手捂着两腿之间,呻吟不止。
红衣女子点点头,嗯,这下没危险了。
然后便转身去协助不远处以一敌三的许穆。
青衣男子看着璃鸾的背影,脸上痛苦与惊讶并存。
天玑!
这女的竟然已经是第三境了,之前一直刻意压制境界,引诱他近身,待他上钩之后突然爆发,才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男子仰头看着夜空,心中苦涩不已。
差一点就要成功了,情报上为什么没有说孟家还有这些人的存在?
这边许穆原本从异源出来时就有伤在身,战斗刚一打响就被三人合力偷袭,伤上加伤,没多久就被对面死死压制。
但随着璃鸾的加入,局势顷刻之间便好转起来。
此刻那红衣女子周身电光熠熠,无人可近其身,一手刚猛雷法大开大合,擦之伤肉,触之断骨,看这架势她一个人便足够应付。
许穆倒成了多余之人。
看着与之前判若两人的璃鸾,许穆心中感叹万千。
徐尘林等了六百年的传承不是没有原因的。
同时也有些庆幸,若不是璃鸾意外获得了传承,实力大增,自己今天可能就交代在这里了,城主府定然也保不住。
最终影响到的,会是整个楚国。
璃鸾便仿佛是那最后一根稻草,只不过压垮的是对方。
随着院内局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被束缚住的青衣男子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玄铁虎贲呢?
院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院外自己骗来的数千兵士不可能听不到。
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定然是那白眉老人或者孟府挂名门客中的一人在此设下了结节之类禁制,阻隔了声音。
他朝空中大声喊道:“老狗!把门打开!”
场中速度快到众人看不见的四人中,腰身正常的那个孪生老人听到主人的命令,也不管为什么,以硬抗白眉老者一拳的代价腾出了一掌的时机。
一掌过后,大门破开。
影风立马于府门之外,只是看着院内,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不对!”
青衣男子终于反应过来,许穆则是一笑。
二师兄从没有在院内设过什么结节,他禁锢的是院外的整条老口街!
也就是一直维持着禁制耗费了二师兄半数心神,要不然你们几个能和他打上这么久?
就在地上的男子苦苦思索如何破开屋外禁制之时,屋外的禁制,破了。
但是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笑容,反倒双眼一闭,索性放弃了挣扎。
因为禁制破除的同时,玄铁军前,出现了一个男人。
男人身穿官服,腰佩制式长刀,看了一眼场内,说道:“看来没我什么事儿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