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适逢朗朗艳阳天。
南苑风雨亭中,屋檐、屋橼及元浅几人扒在石桌前嬉笑玩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现下,屋橼正拉着元浅要听她描绘江南美景。元浅瞧她那满眼希冀的模样,幽幽念出几句诗来。
“天共水,水远与天连。天净水平寒月漾,水光月色两相兼。月映水中天。”
此诗屋橼虽然听陈赱讲过,也知晓是为何意,更知晓元浅是借此来告知她江南风光,不过她的本意乃是希望元浅说一些她自身看过、走过的风景。再者,她听着比她还小上几个月的元浅这般文邹邹、情切切地将其念了出来,着实有些不习惯。
可屋檐却是听得甚为认真,还将元浅并未念完的下半首续完,“人与景,人景古难全,景若佳时心自快,心远乐处景应妍。休与俗人言。”
尽管不习惯,屋橼还是十分给面子地鼓起了掌,口中赞道:“真是好诗。浅妹妹果然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
元浅轻轻垂了眼睑,而后道:“我瞧着橼姐姐房中亦放了不少书,橼姐姐定也是博览群书。”
屋橼讪讪地笑笑,她还是初次听得有人说她读过不少书。笑容还在嘴角未消,便见屋檐睨了她一眼,屋橼赶忙避重就轻道:“我书房中......确实放了不少书。”
话音才毕,却听屋檐冷不丁吐出三个字,“那是书?”
被屋檐三个字说得一噎,屋橼撇了撇嘴睨他一眼,思忖着该如何挣回一丝面子。还未及有果,便突然意识到,今日屋檐的话似是多了些,且话中的情绪亦多了些,那便说明他今日的心情好了,既然心情好,那她若是有求于他,想来便容易多了。是以,屋橼旋即消了争回面子的心思,顺着屋檐的话及时纠正道:“对,哥哥说得对!那不是书,是话本子!”腹中却是嘟囔着,怎么就不是书了?话本子也是书啊!
屋檐又睨她一眼,从她眼底看出了些不同寻常的端倪,不过他并未说破。
元浅接了一句,“话本?”
屋橼见她来了兴趣,立时应道:“嗯。怎么你都没瞧过么?话本子写得通俗易懂,偶尔还有插画,甚为好看,尤其是从南钰姑姑那儿拿来的话本子,写得精彩绝伦,你想不想看?这几日南钰姑姑拿回来的那个什么《苍莨山游记》就甚为不错!”
元浅又疑,“《苍崀山游记》?”
屋橼点点头,“你等着啊,我去给你取。”
话音才落,便见她跳下石凳,风风火火地往知息阁方向跑去。屋檐看着她的背影,静默一瞬,而后才同元浅道:“她一会儿便回来了。”
元浅点点头,方才还不住地晃着的两只小脚已然停了下来。裙摆上用银丝线绣着的波样纹饰在阳光的映照下,不时发出细微的亮光。
不远处,是屋桁与元培默声并立于长廊之下,眸中盛满无限关爱与柔和。
屋桁轻声开口,“不若,便让浅儿这孩子留在府中等你回来。左右你届时回江南亦要经过燕城,到时再来接她,也免得她跟着咱们风吹日晒雨打淋。”
元培笑笑,“就怕辛苦了弟妹。”
“说什么辛苦不辛苦。浅儿若是能留下,她高兴还来不及。”
“哈哈哈哈……既如此,那一会儿我便问问她。这孩子从小爱粘着我,我怕她不肯。”
屋桁勾了勾嘴角,“有檐儿与橼儿在,她应是愿意的。”
屋桁与元培又瞧着两人片刻,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则信行至屋桁身侧,禀报道:“公子,中苑那边来人说,老太爷请您过去一趟。”
屋桁点点头,朝元培道一声,抬步离去了。
元培则是仍默声瞧着风雨亭中相视而坐着的屋檐与元浅,尤其在看着屋檐时,嘴角边的笑越发灿烂。
中苑,知微阁。
屋桁迈入正堂大门之时,屋炑正背对着门负手立于其间。一旁的栾缙垂眸耷着脑袋,面上似有忧色。
屋桁抬手朝屋炑作了一揖,道:“父亲。”
屋炑缓缓转过身来,点点头,道:“来啦。”而后径自在堂前坐下,亦招呼了屋桁,“你坐下,我慢慢同你说。”
屋桁依言坐下,心中略有所思。
屋炑缓缓倒了一杯茶挪到他跟前,道:“此番寻你来,是想同你说一说你六妹妹之事。”
屋桁的手指摩挲着杯口,缓缓道:“父亲……是想给六妹妹议亲?”
屋炑叹一口气,“她蹉跎至今,实是不该!你们兄弟几个都成了家也都有了子嗣,唯有她还孑然一身。我老了,终有一日是要尽归黄土的,我虽不担心你们兄弟几人苛待于她,可她终归是女儿家,也该给她寻门亲事、找个夫家。总是这般独身一人,自是不行的。”
屋桁默声听着。
屋炑继续道:“近些时日,我瞧着她对小痴的态度实是好了些,前些日子橼儿罚跪她又去给橼儿送了毯子,想来她的心结应是解了不少。我想着……在我身子骨还硬朗之时好生为她找个好归宿。”
“父亲……”屋桁想起他到知休阁中同屋杬表达谢意那晚,临走时屋杬对他所说之话,心中爬上担忧,低声道:“此事还是得先问过六妹妹为好……”
屋炑点点头,“自是要问过她的。不过此事暂且不急,你便先替她好生留意着适龄的男子,待你自苍莨山回来,再与她提及不迟。”
屋桁犹豫一瞬,并未说话。他心中明白,以他对屋杬的了解,若是她知晓他暗中替他寻觅婚配之人,只怕她定是要不高兴了。
屋炑见他沉默,轻叹一声,“我知你心中顾虑,也知晓杬儿若是知道此事定会不悦,可我实在不能看着她便这般蹉跎时日,孑然一身......再则,此事若非你我二人去做,还能让谁去做呢......”
屋桁忽觉喉头有些酸涩。不得不承认屋炑所言不无道理,这么多年了,屋杬与白蓄风之事,该有个了结了。须臾,屋桁轻轻颔首,道:“是,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