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大家族的小丫鬟,服侍的少爷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了。每日每夜就那么呆呆、愣愣的坐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珠子一动不动,一眨也不眨。这前几日少爷的精神还算好,虽然不也睡觉,不合眼,但好歹眼神还是清明的,但这日子一天天耽搁下去,夫人去皇宫请来的御医又迟迟不到,少爷的眼珠眼白里就慢慢有了血丝,而血丝又慢慢的粗壮鲜红了起来,让人看了且害怕,又心疼!
少爷是个好人啊,待人温文尔雅对谁都好。对丫鬟也好。可怜咱们老爷死在了战场上,家里落了权势,御医都舍不得来了。苦了少爷,怎么年纪轻轻就得了这种怪病!
“少爷,你喝点吧,喝点好!小瑕我煮了好久的,米糕舂烂了放在里面......”
“少爷你快张张嘴呀!夫人这些天头发掉了好多,你吃点东西会好起来的!”
“少爷!”
少爷忽然转过了头,几根发白结痂的头发落到床铺上。
“呀!少,少爷,你听见我说话了......”
“我饿!”
少爷布满红丝的眼珠死死盯住丫鬟,仿佛里面的血要满出来。许久不曾说话,少爷的声音变得干涩又嘶哑,就像是在夜里乱叫蝙蝠与野猫的干吼。少爷终究看到丫鬟手里的粥,这才将注意从丫鬟的身上一点点挪开。
“慢点,慢点喝,少爷别呛着了!”
“还有呢!少爷你慢慢喝,我去找夫人,找夫人告诉她你醒了,夫人很久没合眼......”
“我......饿!去把吃的拿来!”少爷双手端着磁青天白色的碗,大口大口狂饮糖糕粥。
丫鬟抓着裙子欢喜的退出屋子,快步向夫人的房间跑去。
“夫人!夫人!少爷他醒了!少爷醒了呀!”
......
苏相苏国府,百十历三十一历十五载,半冬。
大雪。
苏相国白眉虎须,一脸厉气,实则却是朝堂的文相,权倾朝野,祖辈世家又是上代皇帝的皇亲国戚,就连当今皇上平日里也不愿开罪苏相国。
苏相国他端端坐在内屋里厚袄避寒,一盆火烧亮屋窗,烧凉酒作温,随便斟出来一杯,好酒沏在桦木书卷上。苏相国放下手里的小玉杯子,目不斜视,脸色不温不火:“威将军府上最近的情况,你和我说说。”
在屋里,站着一从二品官服人,身上倒不是刺绣的百兽服,而是传说中的厉鬼绣服“白厄刺”。此人就是曾服侍威将军府,本威将军所仰仗信赖的人,只是如今威将军恍惚死在了关外,这墙头草歪头一倒就倒向了苏相国。
“禀苏相国,近日......咳,老小儿进不去那威将军府了呀!倒是听说这将军夫人不知怎地,日前大肆收购了城中的积压粮肉,依我之见,恐有些不同寻常的含义。”二品官服人貌似中年,却自称老小儿,实则他的岁数也确实不小,只是多年修习内典保养得当,加上多年追随将军府服用将军府武秘药的底子,这才容光焕发看不出老态。
苏相国在座上若有所思。威将军府在大肆搜刮城中的粮肉?这是要干什么,自秋头威将军战死的消息传来,威府门可罗雀,朝堂上更是什么权势都失了。这一切的背后当然有苏相国的影子,若不是他苏相国这种滔天权势,凭将军府这“瘦死的骆驼”,寻常毛贼可掰不倒!
当然也不是苏相国真就与将军府有什么深仇大恨,威将军远在边关平日少回皇都,能与他苏相有什么恩怨瓜葛,这威将军死了将军府被苏相狠狠打压,怪就怪在威将军是皇帝的人。而这些年来皇帝对苏相国越来越不满,明面上不敢说,暗地却悄悄斩了苏相国的权。更甚者,比如前些日子皇帝突然要嫁个小公主给苏相国的孙儿啊,这事情苏相国就冷笑一声,知道皇帝觉得他声震朝野,已经有要动手的意思了。
以苏相国的权势,何须要一个区区不受宠的公主,说嫁进来是监视也好,说把苏相孙儿拉进皇宫当人质也罢,他苏相本来想让俊俏的孙儿去迎娶南河商枢官的女儿,借此掌握那一片的水道商贸,可这皇帝的小公主突兀要嫁过来,和商枢官的亲事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作为一国宰相,总不能硬辞了皇帝公主,还去娶别家的女儿罢!
本来局势已有几分水火滔滔的趋势,谁料到——威将军突然死了。
噩耗传来,皇帝匆匆送公主入相府,却再也不同苏相国多说什么捕风捉影的话了。
威将军,统领百万大军,苏相声震朝堂,威将军却跺跺脚能让天下抖三抖。谁能料到秋前生出这等惊天大变,一时间皇帝制衡苏相的依仗亡故,整个朝堂俨然无人再能与苏相国抗衡!
苏相何等人物,皇帝本匆忙要立出新大将军,苏相暗中四方干预,加上天高地远皇令本就难达,足足两三月过去了,谁都没能坐上那威将军留下的“平皆大统”将军位。
“大肆收购粮草、鱼肉,区区皇城中能收购多少,少了万斤,多了数万斤,连一千人都养不起。”苏相悠悠的道。
“我尚不至于赶尽杀绝,剩下几个妇人老小而已,难道怕我会暗中除根?”
苏相国摇头,这威将军府倒是以小人之心度了他的胸怀,实际上他苏相国连威将军都没放在眼里,威将军的死也不如外界流言一般是他苏相国下的黑手。这近月打压将军府的势力,只是苏相国顺势而为,要震慑皇帝的做法罢了。
“不过,一千家丁实则无虑,但当真日夜都看家护院,威势阵仗倒也不小。”苏相国话锋一转,“这些时日里将军府当唯唯诺诺才对,怎能养下一千家仆作为卫。”
“你去办罢,让皇城里的大粮商都把铺子收了,就说襄禹二地忽现旱疾,粮肉都拉去赈灾了。”
自称老小儿的二品武官当即点头,“那城中还有些散户,他们......”
苏相国道:“散户自不必管了。人要活,饭总是需吃的。”
苏相国桌上的桦木书一册一卷,卷上首题“湖光潋滟”,苏相国话完没来由的一笑,又幽叹道:“雨中牛哞,湖光潋滟,你这个平皆大统的将军,可惜见不到来年开春的春湖。”
威将军老来有一遗嫡子,名为威寒。
威寒畏寒,出生以来就怕冬天,常常说太冷,说连天上的红冬浓日也冷。不过这威寒心性品德皆好,他就是威将军府的大少爷,虽然爹是个武夫将军,少爷却生得俊俏安静,年少便满腹经纶。
“少爷,你,你要不少吃点......”丫鬟担心的看着少爷,少爷正抱着一只烧鹅大口咀嚼,而桌上皆是大盘大盘的肉菜、香饭,不远还有仆人在一盘盘的端上新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