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冲刷过的大地经过新出的太阳熏晒，柔软而不泥泞。
偏厅中门大开，阳光照亮了堂内。一张长案之后，端坐着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人，一手执笔，正在批阅一堆案册。
王哲坐在下首，喝着仆从送上的茶。
“……一个帮主就这么忙的吗，跟皇帝一样。”王哲偷眼看了看中年人，心中暗道。
中年人时而皱眉，时而摇头，在一本册子上银勾铁划地批注了几笔，然后放下。旁边一个小厮轻手轻脚地把批改过的案册收拢起来，装进一个匣子里锁好，双手捧出。王哲注意到这个小厮装束和一般仆人不太一样，袖口领口都绣有银线勾勒而成的鱼形标记，裹头的网巾上也绣有一个银鱼。
“好了，让王小哥久等了。”中年人抬起头来，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脑袋。此人身量高大，但面相平平无奇，如同一个普通的老乡农，只是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着摄人的光。
王哲连声回礼道不敢不敢，心中却道：“当爹的长得一般，生的女儿却堪称绝色，稀奇。”
“鄙人，李破浪。先谢过王小哥援救小女的恩情。王小哥在府中过得可还顺心？”
王哲道：“小子惶恐。李府上下厚待小子，使小子免于饿毙街头，小子不胜感激。”
李破浪端起茶一口饮干，放下茶盏抹了一下嘴。“嗯！你安心住下便是，听素儿说你想看地图，可以！回头我就让人描录一幅给你送过去。你还想看船坞，也可以，回头给你拿一块腰牌，你自己找着去。”
他身边一个同样戴着鱼绣标记的小厮手握墨笔记得飞快。王哲猜想，拥有这样标记的大概就是亲信仆从了。
“多谢李家主！”王哲大喜。
“不用客气了，今天请王小哥来，除了感谢援手之德，还有一些问题，不知道王小哥能否如实相告。”
王哲笑道：“李家主垂问，小子知无不言。”
“听素儿说，王小哥与她和秋儿在河北西二卫村相遇，后来一同钻过圣坛密道跑出来，这才得以脱险。却不知道小哥为何会与王妃一同出现在西二卫村？”
王哲的笑容如同僵在了脸上。
“什么，什么王妃？”
“镇北王妃，小哥不是叫她作红姨吗？”
“……我不知道啊，小野狗，就我带的那个小孩，徐翊龙叫她作红姨，我也就跟着叫了。”王哲感觉这个问题里藏了万千陷阱，不得不小心答话。
李破浪没有接话，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王哲，看得他浑身不自在，那细长的双眼中有着王哲从未感受过的压力。
“是这样，我本是附近山野乡民，很少下山的，那日下了山，结果遇上了羯人……”王哲原原本本地把他的遭遇说了一遍，除了隐去自己的来历，倒没说什么谎。
“……等我醒来，就在汤阴驿了，徐小公子也在我身边，说是红姨叫他跟着我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李破浪静静听他说完，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哲心中已经是惊涛骇浪，镇北王妃是什么概念，他再蠢也明白。难怪醒来后身边的一切都透着不对劲，难道这才是真正的根源！
“这么说来，王小哥的确是毫不知情。”沉默良久之后，李破浪开口道。
“您慧眼明鉴，我连我应该知什么情都不知道。”
“既如此，王小哥便在我这里安心住下，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不必有所顾虑。”李破浪脸上泛起笑容，端起了茶杯，“素儿会好好招待你。”
“且慢。”王哲看李破浪有送客之意，赶忙站起来拱手说道：“李家主，我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说实话，救了令爱的是一大群人，我也是跟着跑出来的，不敢贪功。李府以贵客待我，我实不敢当。我有手有脚，只愿在李府谋份差事，不当闲人。”王哲心知肚明，所谓贵客待遇都是虚的，时间一长对方定生不满，必须表现出自己有被收留的价值，才能长久地在李府生存。
“王小哥不必如此……”
“请李家主成全！”
李破浪正要说什么，外面忽然跑进来一个衣服上绣着银鱼的小厮，拿着一份书册，径直走到他身后，将书册递给他。
王哲不敢打扰，重又坐了下来。李破浪只略略翻看一遍，便将书册拍在桌上。
“王哲，你当真愿意为我效力？”
王哲面色一喜：“愿！”
“那好，明日我有一批货从治河城方向运过来，需要人手去卸货转运至汤河下游，你就去帮忙吧！”
王哲想不到这么快就真的有差事可做，立刻说道：“是！王哲领命！”
李破浪对身边那小厮交待了几句，小厮点点头，下来对王哲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哲跟着小厮走出偏厅，阳光耀眼。
红姨就是镇北王妃的消息像一个惊雷一样炸得他外焦里嫩，连原本准备好要问李破浪的一大堆问题都给忘得一干二净，浑浑噩噩地任人带了出去。
小厮带着王哲穿过李府，径直来到府外，王哲只觉得眼前一宽，李府后面百米开外竟然就是广阔的汤河。潜着一条夯土大路走到汤河边上，是一个规模不小的码头，看样子竟是李府私产。
河面上停着几艘大船，最高大者竟有五层楼高。王哲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大船，心中暗自震撼。
码头上人来人往，一片忙碌景象，数不清的身着短打的汉子搬着麻袋，从船上到岸上，往来如飞。几十个头目样的汉子哑着嗓子指挥。
小厮带着王哲来到一个矮壮的头目身后，那头目正在声嘶力竭地叫骂：“再快点！草XXX，废物啊，没吃饭啊！快点！”被他骂的汉子加快速度，屁股上还是挨了一脚。
“李有牛！”小厮喊道。
“谁他妈叫你爹……”矮壮头目回过头来，一眼看见小厮身上绣的鱼形标记，硬生生把一句脏话咽了回去，“秘书大人好。李有牛在，秘书大人有何吩咐？”
秘书大人？王哲又是一呆。
他很想学着李有牛骂一声：“都他妈谁起的名啊！前人挖坑后人着凉，有本事你给我出来咱们聊聊！”
“李有牛，主家命令，明天你的转运甲字队去接陆运丙字队的货，带上这个人，他叫王哲。”
“是！”李有牛挺胸凸肚答道，然后小声问道，“那个，秘书大人，这位什么来头？怎么安排？”
“随队点目吧。”
“可是我这队有点目了啊……”
“执行命令。”
“是！”
王哲看着他俩几句话交待完成，自己都没插上话，不过他学得乖了很多，知道不该说话的时候，不要没话找话。
“王哲，你明日一早鸡叫时分来这里找李有牛，他会带你走。”
“是！”王哲一挺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