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并没有走气派的正门,而是带着他们来到边上的一个小门,在门上敲了敲。那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胖胖的看门老头露出半张脸。
“干什么的?”他看到后面的差官,“办案子的?那你们得走正门。”
那女子放脱了小野狗的手,说道:“胖大爷,这是府上的家丁王哲接人回来了,交给你了。我还有别的事。”
胖老头还没反应过来,那女子一个转身,若无其事地走掉了。
王哲心中大呼:送佛送到西啊姐姐!你这不是把我架火上烤吗?
胖老头脸上写满了不知情:“什么接人,接什么人?谁是王哲,王哲是谁?”
王哲硬着头皮上前:“胖大爷,我奉……奉两位小姐的命令,去接徐城主的远侄。”
“你哪位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王哲能感觉到差官怀疑的眼神又在背后扫射,射得他难受。
王哲一路上被各种人溜狗一样拿捏,也是揣了满腹怨气,自觉畏畏缩缩不但没能避开祸事,反而处处掣肘。于是他决定豁出去一把。
人生如戏,这草蛋的社会,不就是飙演技吗。
哥会!
“胖大爷,我新来的,府里这么大你不认得我很正常嘛。你让我进去,两位小姐怕是要等急了。”
“那不能你说是啥就是啥,你等着,我去通报。”
“那您快点,就说王哲接了治河城徐城主的家人来了。”
胖老头嗯了一声关上小门。
王哲回头给两位差官赔了个笑,心中快速盘算:他报的是接了徐城主的家人,李家人听了必然要重视,不管如何,也要先放进去看一看。如果那两名女子所言无差,她们就该是这李家的人。看年纪,不是小姐就是丫鬟,不管是什么身份,他只推说在府里接到了两个女子的命令去接人,他以为是小姐下的命令。
如若能遇到那两名女子,她们自然能认出自己,如若遇不到,府里这么大,他们还能一一核实倒底是哪两名女子下的命令不成?就算有家丁花名册一类的东西,要一一排查,那也能拖上一大段时间了。随便找个机会就能跑掉!
再者说了,那什么治河城城主徐山行,似乎地位不低,他们被小野狗的身份所摄,敢不敢彻查还两说呢。
怕毛,演就完了。
小野狗忽然觉得身边这个无能无赖的大哥忽然好像变了个人。
变得更无赖了。
王哲所料无差,徐山行的家人果然好大的名头,区区汤阴镇李家岂敢等闲视之。不到一柱香的时辰,小门大开,一个头戴儒巾颌生飘髯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看气质是个读书人。
此人一脚跨出短槛,双手便拱作一处,先同差官打了个照面。
“两位上差办案辛苦,在下李谡,忝任李府管事。家主事务繁忙,在下代为招呼。如有不周,上差见谅。”
两个差人都是经年的老衙役了,自知李府份量,各自还了一礼,将前因后果粗略一叙,李谡的目光才转到王哲身上。
王哲很怕他说出一句不认识这个家丁,那他要圆谎就加大了难度。幸而李谡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丝毫看不出表情,然后便转向了小野狗。
“这位小公子便是……?”
小野狗抬起头来,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无害:“吾名徐翊龙,徐山行是吾叔父。”
李谡只愣了一秒,然后呵呵一笑,道:“几位请里面叙话。”
一个年长的差人道:“那倒不用了,李管事只需要核实一下此人是不是贵府家丁即可。”说罢指了指王哲。
“这位……”李谡看着王哲说道。
王哲赶紧接话:“管事老爷,小的王哲,是府上新来的家丁。受两位小姐的命令去接徐家人的,但是到了镇外只接到了徐小公子。小的办事不力,请管事老爷责罚!”
李谡说道:“两位小姐?既然是小姐的命令,那自然应该向小姐复命,我这个管事可管不着,进来吧。”
王哲眉头一挑,连声称是,给两个差人拱了拱手,拉着小野狗就钻进小门。
两差官面面相觑,那年长差人说道:“李管事,这怎么说?”
李谡拱手笑道:“既然进了李府,自然就是李府的家事,两位上差不必烦扰,据实以报即可。”
年轻的差人还想说什么,被年长者拉了一下,两人齐齐拱手退去。
李谡抚了一下胡须,转身入门,看门的胖老头往外看了一圈,把门阖上。
门内,小野狗被拉在一边,王哲则被几个壮丁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真的是两位小姐的命令,你们让小姐出来就清楚了!”王哲兀自嘴硬。
“关进柴房。”李谡淡淡道。
“我要见小姐!我为李家流过血!我为小姐立过功!汤河北岸!汤河北岸!”壮丁们架起王哲,拖死狗一样拖走了。
小野狗挣扎了一下,就要跟着一起走,被李谡拉住肩头:“小公子莫慌,只是关他一下,还会再见的。”
“不行,我要跟他在一起。”小野狗挣脱李谡的手,跑了上去,李谡使了个眼色,一个健妇抢过去把小野狗抱住,连声安慰。
“王大哥!王大哥!”小野狗嘶声道。
“有话好说别伤害孩子!”王哲听着小野狗的声音,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挣脱壮丁的束缚,然后——又被按住了,一直到被扔进柴房,都没能再次挣脱。
柴房里又闷又热,王哲脱掉上衣,袒胸露背,有一下没一下的抛接着一根木柴,努力思考人生。
为什么古代都喜欢把人关进柴房呢?这破地方能关得住人?那破门,大爷一脚就能踹开吧。
就算踹不开,大爷一把火把这里点了,大家岂不是都玩完?
王哲扯着茅草,编了一个小小的蒲扇,给自己扇风。
“一天天被人撵着跑,我是鸡吗?”王哲一手持扇,一手持木柴,交错打自己的头。
“乱世人命如草芥,没饭吃会饿死,出门会被骗、被抓、被杀。小小一张路引就引出一堆破事。人在社会上,总得先能安身立命再思考别的。颠沛流离,自保尚不可得,还想什么找到回家的路。”
还不如手中的这根柴火。
“我想活。”他忽然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头,“不是黄先生那样惨烈的死,也不是张四刘那样屈辱的活。”
“而是像个人一样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