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时刻总是难以长久。一声尖利的哨音倏然响起,越飞越高,王哲抬头一看,好像有什么东西飞上天了。前方张老大发了一声吼:“御——矢——”
王哲还未听懂,已经被人按倒,在女人们的尖叫声中,一行人倒在一个排水沟里。只听得嗖嗖破空之声大起,一支利箭噗的一声插在王哲面前,距离他的脸只有半米远,把他吓得双眼圆睁。
噗噗噗——
一轮箭雨覆盖了这支小小的队伍,惨叫声此起彼伏。
远方的脚步声响起,听声音,怕是不止十人,大概是羯人的一个巡逻队。
“御——矢——”
王哲立马跟众人趴伏不起,果然,又是一轮箭雨落在他们身边,伤亡加剧。王哲把小野狗藏在身下,彷徨无计。
这等阵势能不能活全看天意。要不是张老大带着大家尽走隐蔽之处,此刻好歹还有个排水沟能躲,这两轮箭雨只怕已经将所有人送上路。
“御——矢——”
“接——敌——”
三轮箭雨之后,脚步声仿佛已到头顶。张老大等人已经窜出水沟,铁器交击之声密密麻麻地响起,中间夹杂着狂暴地嘶吼和惨叫。
“走!快走!”有人在下面疯狂催动,所有人拿出吃奶的力气,沿着水沟疾跑。几个女子跑不快,不时有掉队的,大声哭喊起来。
王哲背着小野狗,迈开双腿低头猛跑。对死亡的极度恐惧,让少年克服了生理极限,几乎感觉不到累。
沿着排水沟跑了不知道多久,引路的翻上边坡,带着大家跑进一片林子。王哲定睛一看,队伍里的人少了一大半,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跑散了。救出来的女子也掉队了好几个,就只剩红姨和两个手脚轻快的女子跟上来了。
“歇不得,继续走,只要到了汤河,就有救了。”引路那汉子回望来路,说道,“你们沿着这个方向快走。”
王哲问道:“那你们呢?”
“我们要等张大哥,张大哥如果回不来,我们就不走了。”那汉子淡淡说道。
“要走一起走啊!”王哲急道。
“别废话了!你们快走,我们与张大哥同生共死!”
有人惊呼一声:“快看,黄先生不行了。”
老头子黄先生数天粒米未进,又累又饿,被人从创世坛一路背到这里,已经是油尽灯枯。
大家把他放在地上,只见他气息越来越弱,嘴角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什么,人已经迷糊了。
王哲鼻头一酸,这老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愿意跟他说话的当地人,做人又有骨气,宁死不吃羯人的饭。想不到竟然要留在这里了。
后方一阵嘈杂之声,回头看去,张老大带了几个人赶了过来,浑身浴血。
“张大哥!”众人发一声喊。张老大骂道:“怎么还没走!等死吗?”走到近前,一眼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头子。他神色冷峻,只是嘴角抽动了数下。
“黄先生,怎么了,还能撑住吗?”张老大蹲了下来,按着黄先生的胸口。
“张……张大……”老头嘴角嚅动,说话带着重重的风箱声。张老大听不清楚,把耳朵凑了过去。老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王哲看着他的嘴型,依稀辩认出两个字:
“报仇”
张老大嗯了一声,说道:“知道了,黄先生放心吧。”
老头荷荷几声,一口长气吐了出来,再也没了声息。
“别磨蹭了,快走,羯人马上追上来。”张老大放下老头,招呼众人,“能跑几个是几个。赶紧走!”
幸存之人来不及哀伤,在张老大的带领下迅速撤离。
夏末的白昼奇长,直到此时,天色才开始变暗。
这片林子松柏杂生,乔木遭遇过大规模的砍伐,到处是白生生的残桩,看断口还很新,空气中飘扬着新鲜的木气,混合着松柏的油香。王哲左右张望,可惜没看到什么可食用的果实。灌木丛和被丢弃的大量乱枝树叶,严重影响了众人的行进速度。残枝锐利,不时割伤众人的手脚,人人身上带伤,除了王哲。
他一身护具,虽说不能挡刀剑,挡挡树枝绰绰有余。只有那顶头盔现在戴在小野狗头上,把小野狗小小的脑袋护了一大半。小野狗的小脸伏在王哲背上,不敢抬头。红姨慌忙之中摔了一跤,不知道是不是崴了脚,跑起来一瘸一拐。王哲把之前黄老头那根拐杖递给她,聊胜于无。
身后远远地传来了喊杀之声,追兵很可能也进了林子。
王哲不辨方向,跟着众人一路乱奔。
好在这片林子同时也阻碍了追兵的马匹奔跑,给逃亡的众人留下了时间。
王哲感觉自己即使已经无限透支体力,还是到了极限了。这回是真的强弩之末。饥饿、口渴、疲惫、恐惧,一齐袭上少年的心头,给他叠加了万重负担。
正当眼前一阵阵发黑,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惊喜的叫声:
“是汤河!到了!”
队伍里一片沸腾,有人喜极而泣,有人张臂欢呼。
王哲精神大振,仿佛已经听到流水之声,不知道从哪儿又生出一股子力气,竟然加快了脚步。
前方林木渐稀,脚下转向下坡,王哲透过林间缝隙,清楚地看到了水光。
真的到了!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感谢佛祖!感谢上帝!感谢老天爷……”死里逃生,王哲恨不得把能谢的神明都谢一遍,声音都变了调。
一行人兴高彩烈地跑到河边,然后欢呼声戛然而止,一片寂静。
只见磅礴的大河浩浩汤汤,自西向东,顺势而下,虽然无风无浪,但岸阔水深,流速惊人,仿佛蕴有万千气象,随时能暴起把众人拍扁揉碎。辽阔的河面上空荡荡的,连一片小舢板都没有。
河对面倒是有一个码头样子的建筑群,只是让人怎么过得去?
王哲一拍大腿,叫道:“船呢?船呢?!这……这怎么过河啊!”
不用他提醒,绝望已经蔓延开来,众人绝地求生,没想到最后被一条天堑拦住了去路。
队伍中有人体力不支,瘫倒在地。
红姨慢慢坐了下来,眼望河对岸,面带悲戚,手里不停地摸索着一支铜簪,簪子尖头被磨过,锋锐无比。
小野狗扑进她的怀里,抱着她的脖子,大大的眼里满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