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不知不觉间,天就亮了。本来快天亮的时候,大钟还让庄晓去休息一下,可是庄晓头一次上大案,十分兴奋,一点也不想睡觉,就这么干到了天亮,大白板上竟然颇有收获,主要的物证,线索,破案思路都捋了出来。
眼见着快七点了,大钟叫上庄晓去食堂吃饭,吃完饭跟邹明燕约了时间。大钟带上庄晓,还捎上了要去现场继续走访邻居的赵义龙和秦海正,一起出发了。因时间还早,庄晓的意思是先去最早接案的九关派出所看一下出警记录。小秦颇不能理解,“庄,出警记录今天上午应该就传上来了,你为啥这么急着去看?”
庄晓笑笑:“要去见第一报案人嘛,先看看出警记录没啥坏处。”
赵义龙也笑了:“庄这是要做神探啊,我看了你昨晚忙活的成果,估计队长来了也得表扬你。小姑娘是个好苗子,好好干,要对得起党和国家的信任。”最后这句模仿了刘队的语气,说得一车人都笑起来。
庄晓不好意思起来:“其实主要是师兄做的,我就打打下手。”
小秦一撇嘴:“大钟就一粗人,能干那么细的活?我觉得也就是跟你搭档,他能沉下心来整理那些,换了别人,支使他都不一定支使得动。”
“小秦你再胡说八道就下去啊。”大钟威胁他。
说着话就到了现场,大钟先把赵义龙和秦海正放下,然后拉着庄晓去了九关派出所。昨晚接警出现场的是一个民警和一个协警。两人把出警记录拿过来之后,就找了间屋子,跟庄晓大钟聊聊。
庄晓看了看手中的出警记录,实际也没啥,就是各种常规情况的记录,全市的出警记录都这样写。庄晓抬起头,发现大家都盯着她看,她看向大钟,有点懵,大钟也有点懵,不是你要来看出警记录的吗?有啥问题你赶紧问啊。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大钟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昨天接警之后,到现场没啥特殊情况吧?”
两个警察互相看了看,都摇摇头:“进门之前没有啥特殊情况,光是看着门把手上有点血,谁也没想到进去之后那样的。”两个警察是第一时间看到现场的,此时回想起来,脸色都有点难看,“同志,咱能别谈那个现场吗?我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饭,太恶心了。”
庄晓同情地看着这哥俩,“不谈现场,咱们谈谈那个报案人吧,你们见到她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的?比较紧张的?着急的?还是害怕的?”
两个警察一愣,大约是没想到庄晓会这样问,民警眯起眼睛回忆:“啥样的?这个不好说,没觉得她有什么特殊的。”协警也点点头,“我们当时都光注意现场了,没怎么注意她。”两人又对看了一眼,协警先说:“她挺沉默的,问她为啥报警,她说她姐家门把手上有血,然后就跟着我们上了楼。一开始她也没怎么样,我还让她再打电话确认一下,她现场就打了,电话铃从门里面传来,也一直没人接,我就去找工具撬门。”民警接上话,“我同事回来之前,我就简单问问她联系不上她姐多久了,她说她跟她姐平时不怎么联系,今天是有事情找她姐,电话打不通才来的。我感觉那时候她说话什么都还挺平静的。后来我同事拿来了工具,我们撬开门一看,报案人就不行了,就吓哭了。”
“直接就吓哭了?”大钟问,一般人在碰到十分意外的惊吓或悲痛时,通常情况下都是先愣,因为大脑认知需要反应时间,这个过程之后才是痛哭或其他二阶段反应。
民警见大钟问的慎重,又仔细想了想,“抱歉,当时我也吓呆了,实在是没注意到她的反应。”这也是正常的,大钟想,任何人碰到那样一个现场,都不可能冷静到先去看报案人的反应。
从派出所出来回到车上,大钟没有着急开车,而是在方向盘上面敲敲打打,明显是在想事情。庄晓又掏出警务通,翻看着昨天分局汇报上来的邹明燕笔录,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两人就这么在车里静默着,直到大钟发动车子。
“师兄,你是不是也觉得哪里奇怪?”庄晓问。大钟点点头,“是有一点挺奇怪的,不过我们还是应该直接跟报案人接触一下,有些东西,光看纸质记录是反应不出来的。”
正经讲,邹明燕家跟姐姐邹晓燕家离得还挺远,难怪姐俩平时不怎么来往。到邹明燕家的时候都快九点了,天气已经有点热。开门的是邹明燕,她大约是哭了很久,眼睛都睁不开了,看得庄晓于心不忍。
“发生这样的事情很让人难过,也请节哀顺变。”一坐下来,庄晓就先安慰了一句。
邹明燕跟没听到似的,木木的。庄晓看了看大钟,也觉得这个时候还是她这个女生来问比较好,于是她掏出本子,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记的问题,突然有点不知所措。该怎么跟受害人家属打交道,警校里老师教过,庄晓课余时间自己研究过,来实习之后也做过家属安抚工作,可这一次的案子太惨,看到自己的亲人变成那副模样,庄晓不知道邹明燕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她艰难地张张嘴,“那个,我知道对您来说,很难很残忍,但是我希望您能理解,您跟我们多说一点,我们就能多点线索,早日抓到凶手,给你姐报仇。”庄晓说的很客气,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邹明燕。
邹明燕转头看看她,叹了口气,“你想问什么?”
“你昨天去找你姐,是为了什么事?”
邹明燕顿了一下才回答:“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前段时间,皓皓小考,数学考得不怎么好,我姐想给他找个好点的数学辅导老师。昨天我同事跟我说在远洋广场那边有个非常好的数学老师,在他那里辅导的,成绩都提升了,我想跟我姐说说,打电话打不通,后来就。。。”说不下去,邹明燕就捂着脸哭起来。
一个晚上过去,失去亲人的悲伤仿佛酝酿发酵一样,邹明燕的状态比昨天在分局的情况还不好。庄晓抽了一张抽纸递给她,等待她的情绪冷静下来。邹明燕哭得抬不起头,“警察同志,我,我姐真的死得好惨啊,她,她那么善良,从不与人为难,为什么,为什么最后落得这么个结果?”
庄晓和大钟彻底没了办法,被邹明燕哭得心烦意乱,庄晓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安慰了好久,邹明燕才止住哭,抽抽搭搭地有些不好意思,“警察同志,对不起,我实在是。。。。你们要问什么问吧,我一定都告诉你们。”
“据您所知,你姐姐一家,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无论因为什么,哪怕您觉得是小矛盾,都可以说出来。”
邹明燕擦擦眼泪,叹了口气:“其实这几年,爸妈不在了,我跟姐姐都忙着各家过日子,住的又远,联系的也少了。我姐夫是做生意的,他们对外的事儿我是真不知道,要说我姐跟谁有矛盾,那就只有一个人,她婆婆。”
这个说法倒让大钟和庄晓都很意外,两人互视了一下,婆媳之间有矛盾很正常,但是会引发灭门惨案吗?
“我知道你们想着,凶手总不会是她婆婆吧?我也知道她婆婆那么瘦小,应该没能力杀人,可是她婆家其他人呢?矛盾攒了那么多年,早就积成仇了。不光她婆婆恨我姐,她婆家所有人都恨我姐,恨不得我姐去死。”
庄晓和大钟对于婆媳问题都没有发言权,虽然觉得这个说法十分匪夷所思,却也没有打断她。“我姐也是命苦,当初那么多人追她,她非要嫁给我姐夫这个穷小子。结果嫁过去之后,日子过得就跟扶贫一样,她公公婆婆买房买车养孩子一分钱不出,孩子也不给看,反倒每个月都找他们要生活费。我姐买房买车都是我爸妈填补的,我姐夫还说,我家就这么个情况,当初结婚之前是你自己愿意的。你们听听,我姐能不跟他吵架吗?”
原来是这样,庄晓心里涌出一股气,这样的婆家也真是少见。大钟见她一脸义愤填膺,知道小姑娘年纪轻,很容易被带入情绪,于是替她追问道:“这样的矛盾,不至于上升到杀人吧?”
“是不至于,不过也难说。后来吵累了,我姐要离婚,我姐夫不同意,我姐就说那各过各的。我姐夫在外面挣的钱,我姐从来都管不住,我姐说他想把钱给我管,怎么也给了,不想给,我要也要不来。这么多年,我姐一直是自己挣钱自己花,孩子也是自己养。所以我姐说这孩子跟他们家没关系,从来不让皓皓去奶奶家。为了孩子,她婆婆领着大姑姐来找她闹过,被我姐当面骂了出去。那几年,他们真的是闹得天翻地覆的。”
“后来呢?现在这种矛盾缓解了吗?”庄晓追问。
邹明燕摇摇头,“缓解什么呀,这都结成死仇了。警察同志,你还没结婚吧,你不能理解一个家庭闹成这样,会发生什么。我姐一向待人和气,跟别人没有矛盾,就是跟她婆家的人有仇。你好好查查他们,据说她婆家大姑姐夫以前是混道的,很是认识一些狐朋狗友。如果,如果真是他们做的,你可一定要把他们抓起来,给我姐报仇啊。”说着,就抓住庄晓的手,又哭起来。
庄晓的手被握的生疼,她现在也有些头大,这虽然是条线索,但这线索听起来不怎么靠谱,婆家的人要杀了儿媳妇,会把儿子也大卸八块,捅了那么多刀吗?庄晓看看大钟,又回头问下一个问题的时候,就有点小心翼翼:“那么,既然这么多年来,你姐姐和你姐夫的关系这么不好,他们俩有没有在外面找,呃,找情人?”
邹明燕哭得泪眼婆娑,听到这个问题一愣,不过立刻就怒了:“你什么意思?我姐清清白白一个人,现在被害了,你们警察却要怀疑她在外面勾搭人?你们,你们。。。”
眼见着邹明燕脸色涨红,随时有上不来气的危险,大钟赶紧补救:“这是循例都要问的,调查你姐姐的人际关系是破案很关键的一步,请你不要这么抵触,知道什么就说出来,对我们尽早破案有帮助。也不是针对你姐姐,同样的问题也会调查你姐夫的。”
邹明燕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她冷冷地回答:“齐建国在外面有没有人我不知道,但是我姐没有。”
“那么,你姐平日里,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朋友?”
“她公司里有个内勤跟她走得挺近,不过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还有个同学,也在市中区那边,平时她俩也有来往。”许是刚才那个话题让邹明燕十分不悦,她就像是竖起了刺的刺猬,回答问题也都是冷冷的。
从邹明燕家出来,时近中午,大钟查了查地址,说咱俩下午去找邹晓燕的同学,中午就直接过去吃饭吧,那边有家不错的酸菜鱼,我请。
庄晓很勉强地笑了一下。大钟安慰她,“别太把邹明燕的话往心里去,她是娘家人,自然向着自己姐姐说话。”
庄晓叹了句:“结婚真麻烦,还要处理这些家务关系,想想都头大。”
大钟一愣,没想到庄晓竟然想的是这个,须臾他便笑了:“那跟我结婚不麻烦,我无父无母,嫁给我不用处理婆媳关系。”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微愣,然后又都有些脸红,大钟也深觉得唐突,这话怎么就自己蹦出来了。可是想了想,还是不要解释地好,于是默默开车了。
邹晓燕的同学叫徐丽,在市中区一家小型贸易公司做出纳,大钟和庄晓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下班时间,于是大钟和庄晓就先去吃饭了。那家酸菜鱼果然生意火爆,两人去的时候都没有空座了,庄晓站在门口简单望了望,“师兄,要不咱们去别地儿吃吧。”刚说完,后面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站起来一个人,“庄,这儿,这儿。”
定睛一看,是小胡,对面还坐着二组的组长,栾平栋。两人一喜,赶紧过去,大钟一屁股坐下就招呼店家再拿菜单来,“栾组,你怎么在这儿?”
栾平栋37岁,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上个周做了个小手术,现在还在休病假。听大钟问他,笑道:“这么大的案子,老严跟我一说,我在家就躺不住了。今天上午去局里销了假,就过来了。”小胡在旁边接话,“我师父就是专门来看着我的,怕他不在的时候我消极怠工,不出来摸排。”
大钟不厚道地笑了,栾平栋啧了小胡一声,“你个臭小子,还好意思说,全队最懒的就是你。今天上午大家都出去忙了,就你在办公室里磨蹭。”
“师父我冤枉,我那时正在看线索呢,白板上那些,您没看着,那个也很有用啊。”
说起白板,栾平栋笑看向庄晓:“小庄啊,你还真是挺有本事的,一晚上就把那些线索都捋出来了。”
庄晓笑笑:“主要是师兄弄的,我就跟着打打下手。”
大钟这回不想受这无功禄,“大多数都是晓晓自己推理发现的,我也就当了次模拟案件的道具。”
栾平栋笑了,点点大钟。新点的菜上来了,众人开吃。庄晓有点奇怪:“栾组,你们来这里调查什么?”
“哦,受害人邹晓燕的公司在这附近不远,隔一条街,一座叫丰银大厦的办公楼。我们下午去她公司看看。”
闻言庄晓和大钟都吃了一惊,“邹晓燕也在丰银大厦上班?几楼?”
“12楼,怎么,还有谁在丰银大厦上班?”
“今天上午我们去找第一报案人,也就是邹晓燕的妹妹做笔录,她妹妹说邹晓燕有个同学,平时跟她关系不错,叫徐丽,也在这个丰银大厦上班,不过她在18楼。”
“哦?这种情况还真不多见。一般这种情况,又是同学,工作单位也近,可能平日里关系会好,摸排的时候注意一下这个徐丽。”
就着这个话题,两方人马简单交流了一下上午走访结果,除了徐丽,将邹晓燕公司的那个销售内勤也定为重点。庄晓正在警务通上翻着,“潘主任他们把第二具尸体的尸检报告传上来了,是那个孩子。”
第二位被害人齐呈皓,年仅10岁,跟他父亲一样,被杀死之后,砍了好几块。在灭门案中,孩子是最无辜的,所以孩子的尸体最能唤起对凶手的愤恨。庄晓就是如此,看完尸检报告,恨恨地道了句:“这个凶手真是畜生,抓住了就应该把他也大卸八块。”
其他人虽说心情不好,但老刑警比新人还是更能掌得住一些,栾平栋看着尸检报告,“这个孩子的尸体也拼全了?那么说,现场少的是邹晓燕的尸块。”
“那这样的话,邹晓燕肯定跟其他两个被害者不同。不然凶手为什么单单拿走她的尸块。”小胡点点头,“由于齐建国是做生意的,各种关系摸排起来十分复杂,咱们队里大部分人手都靠在那上面。而现在来看,说不定邹晓燕才是引起灭门案的原因。您说是不师父?”
栾平栋谨慎许多:“还有第三具尸体的尸检报告没有出来,这个暂时还没有明确线索支持你这个说法。就算要转换侦破方向,也得先把齐建国那边摸排一下再定,要不放过重要线索怎么办?”
小胡没接这个话,倒是跟大钟努了努嘴,“下午排查完了直接回去?”大钟有点莫名其妙,“你不回?”小胡嘿嘿一笑,“回是肯定回,不过你先回,我在你后面,回早了要被抓去看监控的,我昨晚看了一晚上,眼都花了。换你换你。嘿嘿。”
栾平栋笑骂:“混小子。”
吃过了饭,两拨人分开,各查各的。庄晓和大钟去了18楼,找了徐丽。徐丽明显对邹晓燕的死不知情,当场被吓到了,“什,什么,晓燕死了?”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不停地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么会杀了晓燕呢?怎么会呢?他不会的。”
“他是谁?”
眼见着徐丽陷入惊恐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大钟正色道:“徐丽女士,希望你明白,这是命案,命案必破是我国法律的底线。无论你在此案中知道什么情况,都要如实地讲出来,隐瞒不报,是违法行为。”
徐丽连手都开始哆嗦了。庄晓把水杯放到她手里,“你别害怕,先喝口水,你知道什么都告诉我们,我们是警察,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可以保护你的。”
慢慢地,徐丽冷静下来,“他是我们同学,叫朱九明,初中一个班的,那年同学聚会,重新联系上。九明以前上学的时候就对晓燕有意思,他知道我跟晓燕在一栋楼里上班,重新联系上之后就经常来找我打听晓燕的事,也赖我嘴快,晓燕平时会抱怨些家里的事,我,我跟九明说过。后来九明好像就追求晓燕了。”
“追求?”庄晓看了大钟一眼,难道真的是邹晓燕有了外遇,造成了这起惨案?“单单是追求?那他们俩确定在一块没有?”
“这个我真不知道,但是好像他俩的确走得挺近,怎么说呢?九明对晓燕很痴迷,是那种不顾一切的痴迷。晓燕有什么事,九明都会帮忙,就像这次晓燕搬家,就是九明去帮她的。”
“搬家,搬什么家?”
“晓燕想从家里搬出来,但是不想让她丈夫知道,想偷偷地搬,就跟我们说了,房子是我给她联系的,已经联系好了,搬家的事是九明帮她。晓燕父母都不在了,妹妹也住得远,也就我们几个要好的能帮她。”
“你知道,她什么时候搬家?”
“应该,应该就是这两天。”
这也难怪徐丽一听说邹晓燕出事,就立刻联想到朱九明。庄晓突然想到:“邹晓燕新租的房子在哪里?”
“在环湾区,离她妹妹家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