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钟和秦海正都觉得庄晓过于好心了,随便就给了那个小混混二百块钱。庄晓却不在乎:“我们镇子上有很多这样的小混混,没什么本事,胆子也不大,平日里偷鸡摸狗很讨厌,可是我三哥说,他们也是人,你拿他们当人看,他们心里都知道。我们镇上的小混混所长都不服,但是肯给我三哥面子,就因为我三哥拿他们当人看。”
一番话虽然没有说的大钟他俩心服口服,却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好在钱也不多,就由她去了。
隔天上班的时候,庄晓找陈勉说了第四个人的事情,陈勉想了想,把大钟叫进来:“这些日子,你跟庄晓一组,去查查第四个人的事儿。”庄晓挺高兴,陈勉看看她,嘱咐道:“摸排的时候,注意工作方式方法,还有,别有心理负担。”
庄晓听说能出外勤,高兴得啥也顾不得了,答应着就出了门。
大钟有一段时间没有跟庄晓单独搭档,此时心里也有点小兴奋,出门问她打算怎么查。庄晓上了车给老严打电话,挂电话就报了个地址:“先去接上严师傅,他有办法查。”
大钟虽然不知道为啥要去找老严,但是这一路看庄晓倚着座椅眯着眼,似乎心情颇佳的样子,放心之余,还不忘好奇一下:“怎么才隔了一天,你的心情这么好了?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庄晓看看大钟,斜勾起嘴角:“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开了,我是谁?我小时候在我们镇上号称不倒翁,就是没有什么事能打倒我的意思。怎么如今当了警察反倒患得患失的,都不像我了。”说着自己还笑了一下,庄晓调整了姿势,下巴仰得高高的:“师兄,我昨天在家里反复思考过了,我自打进了警校以来,一直都是谨小慎微,高标准要求自己,生怕不够资格当警察。可是我就这样小心,这不也没提前转正吗?所以说,有的时候不能太过执着,我之前就是太执着于警察的正式身份,却忘记了关注自己应该做的事,当警察,最应该做的,不就是破案吗?我破案就是了,管其他事儿干嘛。”
或许是庄晓一直以来懂事体贴,乖巧讨好的表现让大钟忘记了,庄晓自小就是跟着她三哥摸爬滚打长大的,见过各种底层生活,本来也不可能是会被挫折轻易打倒的人。更何况,庄晓在警校那种环境待了四年,身上一定会有拼搏的冲劲,必定比其他女生来的豁达。
至此,大钟才真的确定,庄晓是想开了。
老严给的地址真的很不好找,大钟开着导航在老城区的小路上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了一个进不去车的小胡同口,才看见老严站在路边。
“严师傅您怎么了?不舒服吗?”老严上了车,庄晓见他脸色有点发白,关切地问。
老严长长出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但愿我退休前,再也别碰上这种案子了。”
庄晓觉得奇怪,还想问的时候,老严却把话题岔开:“丫头,为什么黄英雄跟于和朗都不会是真正进场偷窃的人,一定会有第四个人吗?”
庄晓点点头:“小方他们帮我分析过展览馆周围的监控,案发时间前后,于和朗跟黄五爷都没有出现在监控内,他们的车也没有出现过。那个时候,黄五爷正在文化街收拾关店,有路边监控拍下。而于和朗如果是真正进场偷的人,那么他一定会发现监控上的那个破绽,会让黄唯生补救的。”
老严听罢,有一会儿没出声,半晌叹口气,似乎是为难又似乎是下定决心:“也罢,就赌一把吧。”说完拍拍大钟,“开车,带你们去见个人。”
大钟听了地址,倒也没着急发动车子,“什么人?”
老严看看这两个年轻人,轻轻吐出几个字:“就算是贼头子吧。”
大钟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老严:“贼头子?咱北岛还有贼头子?”
老严点点头,脸上是难得一见的严肃:“当然有,而且还是二代的贼头子。”
“贼头子也家传?”大钟更吃惊了。
老严有点疲累地靠在座椅背上,眯缝着眼睛:“贼也是有江湖的,也分高低上下,所以贼头子一直都有,没啥奇怪的。现在要去见的这个贼头子,是从他师父手里接过的位子。能力嘛,比不上他师父,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找到人。上头催着找失物,于和朗那儿证据不足,没法弄回来审讯。我也不喜欢跟这些人打交道,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已经拖了这么久,只怕再拖下去,可能真的就流失海外,找不回来了。”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庄晓和大钟什么都没听明白。老严睁开眼,看两人还在眼巴巴地望着他,不由得奇怪:“怎么还不走?听故事呢。”
“不是,老严,我没弄明白,我们是去找贼头子,让他把做这个案子的人交出来?”大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理解了老严的意思。
老严点点头,脸上的表情犹疑不定:“试试吧,不一定能找到。”
“就算找到,也肯定不能交出来吧,既然是贼头子,怎么能把自己的手下交给警察呢?”大钟根本不信。
“肯不肯交出来,那得我们当警察的想办法。我现在愁的是,这个贼头子有没有本事找到人。时代不一样了,以前的贼头子靠技艺,现在的贼头子更像混道的,不见得底下人就个个敬服,若是刚刚案发,找人倒还容易些,如今过去这么久,难说。”老严真是担心会找不到人,或者找到了人,东西却不在他手上了。
庄晓想开口,却觉得自己被老严说得一头浆糊,都不知道问什么好了,这个事儿,真是,挺超出想象的。
老严满腹忧愁,大钟一头雾水,庄晓不明所以。三个人就这样去找贼头子了。
没有想到,所谓的贼头子,其实不过是一个十分平凡的中年人,瞧着四十岁上下,相貌没有任何特点,真是扔人堆里都找不到。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贼头子开了一家废品回收站,又旧又破的那种,倒是生意很好,不断有人来卖废品。
中年人见到老严,热情地跟见到自家亲戚似的:“严叔,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您看我这儿乱糟糟的,都不好意思让您。”
一个贼头子,对一个警察喊得那么亲切,这场面看起来实在是有点违和。庄晓立刻就想起来刘萍说过,岛城的贼祖宗都怕老严,看来不是瞎说的。
天气太热,废品回收站的气味太难闻,屋子里就更不用说了,不比站在院里好多少。老严也没啥闲心跟他扯篇,直接说:“我刚去见过你师父了,有个事儿你得办一下。”
一听到他师父,中年人的脸色立刻肃穆了:“您说。”
“西海岸丢的那个古货,是谁干的?人给我。”
中年人迟疑了一下:“叔,这事,不好吧。”
老严冷冷地看着他:“我跟你说不好使,后面就得你师父亲自跟你说了。”
中年人似乎对师父十分敬怕,脸色变得有些发白,半晌才应道:“叔,您稍等。”
中年人到院子里打电话,大钟和庄晓互视一眼,这么简单吗?
还真就这么简单,中年人打完电话,回头给了老严一张纸条:“叔,我们是有规矩的,这人交给您,您别折腾他,成么?”
老严点点头,“你告诉他配合点,正常办事,不折腾他。”
中年人似乎心有不甘,不过也没说什么。老严带着庄晓和大钟走了。
直到上了车,大钟和庄晓都有点不敢相信。“严师傅,怎么这么容易?”
“跟他打交道容易,难的不是这个人。”
“是他师父么?”庄晓很会察言观色,提起他师父,那个贼头子就有点不自然。
老严点点头,似乎不想多说,但是架不住这两个年轻人好奇,刨根问底,尤其是大钟,好像老严不说明白就不开车了。
“没什么,他师父虽然现在隐退了,但是老贼王的威信在那儿,有时候比这个贼头子说话还好使。”老严简单地解释,但是让人听起来更不可思议。
“贼王?怎么会有这样的称呼呢?警察不抓他吗?”庄晓一脸的正义。
“当然抓,他师父97年严打的时候就进去了,判了十五年,在里面瞎了一只眼睛,瘸了一条腿。”
“然后呢?”庄晓愕然。
“然后出来了,现在还是贼王。说话好使,办事有用。”
“怎么还是贼王呢?”不光庄晓觉得不可思议,就连大钟也惊奇了。
“不是,严师傅,若还是贼王,那就再抓他呀。咱们是警察,怎么可以放着贼不抓呢?”庄晓急着问。
老严看她一眼:“贼王不是那么好抓的,当年为了抓他,我当时的搭档,牺牲了。”
庄晓和大钟神色一变,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更何况,自他出来之后,我们再也没有抓到他的把柄,没有证据再把他抓起来。”老严有些疲累地靠在了座椅背上。
就像现在这个案子,那么多警察忙了好几个周,最后却要通过贼头子来找进场偷窃的那个贼,听起来真的很不可思议,其实背后的原因就是警察没有抓到手的实际证据。庄晓突然明白老严现在的心情,有深深的无奈和淡淡的屈辱。无论这一辈子抓过多少贼,无论别人怎么说岛城的贼祖宗都怕他,无论那个号称贼头子的人如何亲热地喊他叔,对于老严来说,作为一个警察,这样的人,这样的场面,是他不想应付,却不得不应付的。
“严师傅,我冒昧问一句,您跟贼王谈交易了吗?”庄晓看着老严,虽然理解他选择这样做的无奈,但是也有点担心。
“警察是不会和贼做交易的。”老严淡淡地说。
庄晓其实很想问,那你怎样让贼王把人交出来?可是看着老严那满脸的皱纹和眉间深深的疲惫,突然又问不出口了。他在想那个牺牲的搭档吗?那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是庄晓第一次听说身边警察的牺牲,这个时候的庄晓还不更事,并不完全理解牺牲这个词,对于活着的人意味着什么。
有了名字,有了贼头子的安排,找到那个贼几乎是轻而易举的。把人拎回市局不久,就有了口供。这人名叫赵明明,很年轻,不过二十七岁,当贼却有八九年的光景,也犯过案子,不过涉案金额过小,蹲了两年大狱就放出来了,出来就重操旧业。他对于老大出卖他十分不忿,言语间也颇为不服,认为警察没本事,没拿到证据就抓人。
不过赵明明还算识时务,交待问题倒痛快。据他讲,是有个人从微信联系他,给他两万块钱,让他那天到西海岸的展览馆去换一个文物。钱、替换品和进出路线放在西海岸一家健身会所的储物柜里,钥匙邮寄给他。他当天所做的,就是在指定时间按照已经探查好的路线进入展览馆,打开展柜,把替换品放上去,把文物拿走,出门之前把文物上的标签剪断,将剪断的标签和文物一起重新放回了健身会所的储物柜。
现场盗窃过程还原出来,警察马不停蹄就去查监控,追踪快递,然后发现,快递寄件人的身份证号是假的,无法追踪。微信聊天记录就不用说了,跟黄唯生的一样,没有任何辨别身份的信息。而健身会所的监控视频显示,案发前后,健身会所每天进出几十人,其中赫然就有黄五爷。通过调查,黄五爷跟于和朗都是这家会所的会员,也就是说,两人都在这家会所拥有固定的储物柜,赵明明用的那个,是黄五爷的。
看起来,案情是往前推进了一大步,可还是没有证据把于和朗跟案子联系起来,所有的线索又指向了黄五爷,黄五爷一口咬定是自己做的,文物已经卖到海外去了。众刑警都觉得他在睁眼说瞎话,可是偏偏没有任何办法。
下班时间早过了,岛城刑警队的几个年轻人都没走,围在白板前讨论。自打接了这个案子,白板上的内容不知换过几回,可是每一步都好像被算计好了,辛辛苦苦查出证据,偏偏无法指向警察最怀疑的那个人。
“总不至于这个于和朗真的是无关的人吧?”小胡难得主动留下来加班,大约心里也是颇有点不服气,当初二十五分钟这个线索可是他发现的,他还一直以为这是个重大线索呢。
“怎么可能无关?黄五爷都那个年纪了,会跑到年轻人聚集的潮流健身房去健身?就算他想去健身,还用跑到西海岸那么远的地方?”秦海正抱着胳膊,坐在桌子角上。
“现在就算我们高度怀疑于和朗,实际上,并没有能把他拘回来的证据。我们正面接触,暗中监视,于和朗硬是没有什么破绽。”周大宇这几天一直跟他们组长待在西海岸,非常清楚于和朗的行踪,“如果再想不出办法,后天他就要跟他们公司的律师一起,飞香港谈判了。”
“不能让他去香港,万一文物真的在他手上,他从香港跑了怎么办?”
“如果后天之前,我们有证据证明他跟案子有关,就可以扣下他。”周大宇耸耸肩。
这话让大家都有点泄气,证据证据,要是有证据,这么一大帮子警察,还站在这儿愁什么?
“那个赵明明你是怎么找到的?他的口供可信吗?”秦海正怀疑地问大钟。
怎么找到的赵明明,大钟心知肚明,但是这个过程也让大钟作为警察的自尊心受到了些打击,他避重就轻地回答:“赵明明的口供是可信的,他回忆起了作案当时展柜上有个白色光点,就是影视城反射过来的光线,那是个意外情况,如果不在现场,估计是不会知道的。”
庄晓自那日跟老严去找过贼头子之后,就对这个案子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之前庄晓一直认为,警察是无所不能的。只要用心,只要时间足够,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可是现在,这个案子大家都很努力了,也确实一步一步在进展,只是总得不到最后的结果,文物找不到。
“为什么剪断了真标签之后,要把真标签和文物一起放到储物柜里,让赵明明随便扔了不是更好?”庄晓在白板上真假标签画了个问号。
众人一时沉默,确实,这个标签已经断了,按照标签生产厂商的说法,就是个废标签,为什么不扔了?
“这个真标签是不是剪断了也还有用?”小胡喃喃地问。
“有什么用?”大家问他,小胡哪里知道有什么用,连忙摇头。
讨论一阵,什么也没讨论出来,众人一筹莫展,整个刑警队办公室都笼罩在了低沉的氛围中。这个时候,庄晓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个陌生号码,庄晓接起来,又是那个好听的男声:“庄警官吗?你好,我是顾南城。”
顾南城?他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庄晓一时愣住,没有回答。顾南城在电话那头等了几秒,“喂?”
庄晓这才回过神来:“顾先生,你有事吗?”
顾先生,在场众人立刻都支棱起耳朵关注起来。当初顾母投诉庄晓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导致整个刑警队都对姓顾的格外敏感,跟这个案子有关的还有几个顾先生。大家反应过来电话对面的人是谁之后,心里想的都跟庄晓一样,顾南城为什么给庄晓打电话?
“庄警官,我有事情想跟你谈,不知道你现在方便吗?”顾南城在电话里说。
对于投诉这件事,庄晓虽然想开了,但不代表她能心平气和接顾南城的电话:“跟案子有关就方便,其他事没什么可谈的。”
顾南城一噎,他也知道自己母亲做了什么事,对庄晓是心怀一点歉意的,没有计较庄晓跟他说话的态度:“是案子的事。”
庄晓都想挂电话了,听顾南城这么说,就顺着话:“那你说吧。”
“我想,如果能有办法找到真正的标签,会不会对你们有帮助?”
这个问题庄晓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她不是很懂,顾南城见庄晓没回声,急忙在电话里解释起来:“黄唯生没有办法破解标签里的加密算法,他只是做了一个空标签来替代,如果原先那个真标签还在,或许我们有办法把它找出来。”
“呃,那个标签不是剪断就废了吗?”
“的确,如果剪断了天线,或者直接剪到了芯片,标签就废了,但是如果只是剪掉了电源,标签不向外发射射频信号,但是内部芯片和天线的回路没有断,我们还是可以通过主动扫描的方式来找到它。”
这个庄晓就完全听不懂了,她愣了一会儿才问:“找到它,然后呢?”
顾南城默了默,“所以我打电话来问你,能找到的话,对你们会不会有帮助?”
顾南城这段时间其实过得很辛苦,因为出了这个案子,导致很多客户对他的RFID系统有质疑,使公司蒙受了不少的损失。顾南城一直在努力挽回,焦头烂额的。而他跟易兆峰商量出找回标签的这个办法,其实并没有把握,完全就是赌一赌,只不过是因为之前顾母投诉的事情,让庄晓受了委屈,顾南城心里有点过意不去,纯粹想帮庄晓点忙。
可惜的是,庄晓也不知道找到标签对破案会不会有帮助。她握着电话,有好一会儿没有回答,眼神从众位同事的面上划过,可惜大家都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给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最后,庄晓的目光落到了白板上,她自己刚刚画的那个问号。
电光火石之间,庄晓突然想到了自己刚才问的那个问题,如果没有把真标签随意扔掉的原因,就是怕真标签会被人找到呢?
想到此处,庄晓当机立断对电话里说:“顾先生,如果您有办法,请您帮忙把真标签找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