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城这三个字简直立刻点燃了庄晓的炸药桶,庄晓连着深吸了三口气都没法平息心中的愤怒,真是没忍住:“顾先生,我们帮你查找原因,让你对案子有个交代,你母亲转头就把我们告到督查那儿去了,有你们这么过河拆桥的吗?”
一番话说得顾南城愣住,他忙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锁定了在系统里动手脚的人。本来是想告诉庄晓,可一上来就被庄晓说蒙了,他母亲?他母亲干了什么?跟他母亲有什么关系?
电话里默了一会儿,顾南城道:“庄警官今天心情不好吗?我是想告诉你,原因我查到了,那个人我也找到了。”
心情不好?废话,平白让人告了黑状,谁能心情好?不过庄晓作为一个警察的基本素质还是有的,心里记挂着案子,听说已经找到了原因,还查到了人,顿了两秒:“名字。”
“黄唯生。”
庄晓挂了电话,把线索报给刘丙智,刘丙智立刻联系信息中心,调派技术人员赶去顾南城的公司提取证据,然后安排外勤去抓捕黄唯生。
黄唯生,白板上刑警摸排出的岛城IT高手之一,当时顾南城还没有被警方怀疑,没人查到他在顾南城的公司上班。不得不说,这个时候有个嫌疑人实在是太重要了,黄唯生抓捕到案之后,刘丙智专门安排了预审上,证据排出来,没多久黄唯生就承认了他收人钱财,在RFID标签系统平台的底层数据上动手脚的事儿。
“看着挺高科技的手段,其实查出来还真是挺简单的,就是替换了一下底层数据,愣是谁也没想到。”小方知道了结果,还是挺淡定的,“其实计算机就是这样,大家习惯了它的智能,忘记了实际上它也只是个机器,需要人来操作,说白了也挺简单的。”
“监控也是这小子改的,他交代了跟他联系的人,通过电话,微信联系,没有见过面。网警查到了他们诸多的聊天记录,确实从上个月开始,双方就开始探讨可行的方案。但是这些聊天记录里,没有对方身份识别的信息。”
“反侦察意识还挺高。”
“是啊。那这样抓住他其实也没啥用,他是中间被完全隔离的一环。”
“也不一定,”庄晓在白板上奋笔疾书,“他那天替换了监控之后,怎么通知的进场偷窃的贼?”
“通过中间人。”
“中间人是通过其他途径联系实施盗窃的贼。”
“那么结束的时候是怎么通知的?”
“没通知,之前就定下了二十五分钟。”
“为什么?中间人怎么确定二十五分钟足够了?”庄晓写字的手停下来,回头问。
小胡看了看笔录:“黄唯生没说。”
庄晓皱着眉头,“这多奇怪呀,万一进场的贼在二十五分钟之内搞不定,不就露馅了吗?这个二十五分钟,是怎么得出来的?”
这个问题提的好,在场所有人都思考起来。二十五分钟是个多么奇怪的时长。
很快,展览公司内部人员重新做的笔录提交上来,虽然时间有些长了,很多细节都记不太清,但是西海岸分局的同事真的是尽力了,每个人的笔录都好几大页,按大孙的话说,什么鸡毛蒜皮细枝末节,都录进来了。
刑警队所有的人都对这份笔录十分重视。案子到了现在,没有人不怀疑展览公司有内鬼。展览公司自然是不会承认自己内部有问题,但是又说不清楚为什么安保方案存在漏洞导致案件发生。
“夜里保安两人一组,每两个小时一巡视,案发当天晚八点巡视一次,八点十三分,系统病毒攻击成功,RFID标签在后台系统完成了替换,九点十三分,监控开始替换,九点三十八分,监控替换结束,十点,保安再次巡视。时间上很充裕啊。二十五分钟,屏蔽掉红外,打开展柜,剪断RFID标签,拿走文物,放上赝品,完全来得及。”这么一看,仿佛是还原了整个作案过程。
可是庄晓对于那个二十五分钟的存在十分怀疑:“其实这个过程真简单,根本也不用二十五分钟这么长时间,如果中间人跟黄唯生定方案的时候,随口说了个时间段,为什么不是十五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这些都是经常随口说的,一般人不会随口说个二十五分钟吧。”
确实,这是常理,可是翻遍了安保方案,展览策划等等各种相关资料,没有哪个时间间隔能跟二十五分钟联系上。陈勉拿着厚厚的资料,问赵义龙:“展览公司内部员工的底细都摸排出来了吗?有没有有前科的?”
说到这个,赵义龙有点面露难色:“西海岸分局的同事都撒出去了,人手还是不太够,这三十一个人,有一半都是外地人,在本市的关系十分简单,摸排了一遍,没什么重要发现。”
陈勉皱着眉头想了想,“是谁提议到香港那家私人机构去租借双龙玉带钩的?”
“是他们副总,于和朗,今年这个汉唐风华的展览,是他们公司的重头戏,本来是没有双龙玉带钩这种真品文物的,都是些艺术品,不过他们老总想蹭啤酒节的热度,就想着搞大点,得有真东西,大概就听了于和朗的建议,到香港去借这个双龙玉带钩。”
“于和朗是怎么知道香港这家私人机构有双龙玉带钩的?”
“他自己说是翻看了最近几年国内外拍卖行的交易数据,最后选中了这个双龙玉带钩。选这个的原因主要是价位合适。香港那边其实最初并不打算出租这个文物,主要原因就是文物本身太小,容易被调换,怕展览公司无法保证文物安全。而展览公司这边也是一根筋非要这个文物,为此还专门花钱上了一套系统,就是那套RFID标签防盗系统,还特地找了两个保安,全程跟踪保护文物安全。”对这个案子,虽然二组晚介入,但是赵义龙也算下功夫,了解得十分详细。
“这套系统是为了这个文物上的?真是下血本了。”周大宇感叹。
“对呀,恰恰是这套系统被人做了手脚,导致文物被人换了。”
“要说也是,顾南城和易兆峰是朋友,两人合作卖这套系统也卖了好几年,从来没出过事,这回好了,估计两人都得受点损失,顾南城就更惨了,以后谁还敢买他的系统。”小胡把材料翻完了,似乎是有点同情顾南城。
“展览公司里是谁跟顾南城的公司对接系统问题?”
“于和朗,整个项目都是他跟踪负责的。”
“他是公司副总,就说是跟踪负责,很多细节上的活儿也不是他干,他也就把控个进度,方案有人出,对接有人跟,问他什么细节他也不知道。”
“哎,你们说,这个于和朗会不会就是内鬼啊?”小胡突然异想天开地问道。
“监守自盗?不至于吧,他不是很多细节都不知道吗?”
“也不用知道很多细节啊,你看其实这个过程也不是很复杂,他只需要知道保安什么时候巡视,谁有能力改监控和系统。搞定这两个,他甚至都可以亲自去偷。”很多时候,小胡都相信,越不可能的事情越有可能是真的。
可是能够知道这两点的人,实在是很多,展览公司基本所有人都知道保安什么时候巡视,当然也知道系统是哪家公司做的,从这家公司的技术部找人破解系统和监控,这个也不是想不到的事情。
对于和朗的怀疑,就此放下。
通常情况下,案情陷入胶着的时候,只要有一个突破口,往往就能让整个案子明朗化。本来众人都觉得黄唯生被捕,是这个案子一个比较大的突破口,可是审来审去,发现黄唯生基本就是个收钱干活的,对于上下游什么也不知道。
正当全队都很为这个事儿沮丧的时候,负责监控黄五爷的大钟和秦海正发现,黄五爷托他三哥给老家本村一个老太太捎了三万块钱,钱是黄五爷打到他三哥的卡上。大钟和秦海正找到了黄五爷的三哥,才知道这钱是给本村一个老太太的,理由是黄五爷以前欠小六子的,现在还给他妈。
这个事儿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个事儿发生在黄唯生被捕之后。本来大钟和秦海正只是当做一个普通线索报了上来,没想到的是,刑警队一查,查出来黄唯生和黄五爷他俩认识,这个小六子,就是黄唯生在老家的小名。由于黄唯生的户籍从老家迁到岛城时先落到了集体户,然后又迁到家庭户,而黄五爷的户籍几十年前就迁出来了。最一开始的时候,没人想到他俩是来自同一个村的。
所有人都觉得,这应该是个突破口了。黄五爷第一时间被拘回了刑警队。
秦海正狠狠地灌了几口水,摊在椅子上:“还是空调屋舒服啊,我跟大钟这几天在外面监视,真是遭了血罪了。小胡这小子怎么这么命好,跟小庄一组,竟然避开了这种苦差事。不行,以后我也得要求跟小庄一组。哎,庄呢?”
大钟指了指审讯室:“在看黄五爷的审讯。”
针对黄五爷的审讯,本来是预审的事儿,因为黄五爷前两次入狱都是老严办的案子,刘丙智特地把老严找了来,让老严跟预审一起审。
老严往审讯室一坐,一言不发。预审按部就班地问着,黄五爷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有的说的实话,有的一听就在胡说八道。预审问着,训斥着,老严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一直到黄五爷再也不发一言。
预审看了老严一眼,出门去抽根烟。预审一走,黄五爷就抬头看看老严,老严冷哼一声:“看我干什么?我那天怎么说的,你有大麻烦了。”
黄五爷叹了口气:“严哥,也不用问了,这个案子是我做的,文物已经出手了,现在估计都到了国外。”
老严才没有那么好糊弄。“你自己能做这么大案子?展览馆的内部消息从哪儿来?你不懂规矩吗?进了这里,你还想护着谁?搞计算机那小子?我告诉你,那小子才算是被你坑惨了,好好的一个孩子,跟你干了一票,大半辈子都得折在里面。听说他家里还有老母亲,现在怎么办,你也进来了,谁给她养老送终?”
黄五爷耷拉着眼皮,没再说话。老严现在是看着他就来气,最早小胡和庄晓打听出他参与黑市文物交易的时候,老严只是觉得这个黄五爷有可能知道销赃渠道,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参与了盗窃,还拖了一个本该有大好前程的青年。
“你别觉得我们警察非得从你这儿撬开嘴,你就是什么都不说,我们也有办法把案子查清楚。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我问你什么,你配合我,后面如果你有求着我的事儿,我尽量给你办了,你现在不想说,那你以后都别说了。”说完,老严就走了。
庄晓在隔壁,从头看到尾,颇有些不解。跟着老严出来:“严师傅,为什么不审了?”
“他不会开口的,他想保护谁,在我们自己找到那个人之前,他不会开口的。”老严恨恨地道。
庄晓没有老严这种判断能力,但她是个行动力第一的人,立刻就把思路转向了黄五爷想保护谁这个事情上。“严师傅,你觉得他想保护谁?”
“肯定不是你们抓来那小子,那小子完全就是被他拖下水的。黄英雄这个人虽说总是作奸犯科,但是身上带点江湖气,恩怨分明,他想保护的,一定是对他有过恩惠的人,这个人目前可能还没有进入警察视线,他认为他只要不说,我们就查不到这个人身上。我觉得重点可以查查他在监狱里的情况。黄英雄第一次入狱,是入室偷窃,因为金额少,判了两年,第二次是文物诈骗,两次罪名都不重,关的时间不长,应该好查。狱友出了狱,一般都不再联系,如果真是在监狱里受了恩惠,不太好还。还有一个方向,是查已经死了的人,受了死人的恩惠,没法还,可能就得还到别的人身上。”
听老严这么说,庄晓张张嘴,她看过近二十年的案卷,就是从案卷里摸出了黄五爷这个人。“严师傅,我当初注意黄五爷,就是因为一桩用红外感应屏蔽器偷窃文物的案子。黄五爷跟这个案子的罪犯,在同一个监狱服刑,而那个犯人已经死了。”
“呃?”老严没想到,他指的思路,竟然在庄晓那里马上就有了回应。
一老一小火速奔向档案室,调档案出来,查找那个案卷。
案卷上案情写的十分详尽,但是罪犯刘刚在监狱里的情况却不清楚。刘丙智安排大钟和周大宇带着手续去一趟监狱。虽然是十几年前的事,但幸运的是监狱的资料保存完整,所以两人带回来的消息十分令人振奋,刘刚在狱中的一次斗殴中,曾经救过黄英雄。而刘刚的资料显示,他在入狱之前有一个儿子,刘刚入狱之后,他老婆跟他离婚。这个儿子跟了刘刚的老婆,在刘刚入狱头几年,还跟随妈妈来看过他,后来就销声匿迹了。
按照年龄推算,这个儿子现在应该三十出头。刑警们一路奔至刘刚老婆的户口所在地,才发现刘刚老婆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那个儿子过继给了别人,户籍被迁往临城市大窑县,可是大窑县那边当年并没有一个从岛城迁来的叫刘和的孩子入籍。
“这怎么可能呢?户籍迁入迁出不是一向都很严吗?”
“十几年前,大窑县的穷乡僻壤,哪能管的那么严。”
“那也不能不入籍吧,怎么上学,工作?”
“是不是改了名字呢?”庄晓若有所思地说。
“曾用名也查了,没有这么个人。”
“不是曾用名,就是直接入籍的时候改名字。”庄晓看看大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三哥就在镇上派出所当警察,虽然不管户籍,但这种事是知道的,以前在我们那儿就有这种事,收养的孩子落户的时候,起个别的名字入籍,有时候写曾用名,有时候也不写。”
众人面面相觑,庄晓补充道:“基层警力薄弱,很多工作没法做的很细,更何况十几年前,我觉得很有可能。”
道理是听懂了,可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真这样可怎么查啊。十几年,谁知道从岛城迁到大窑县的有多少人。正冷着的时候,小胡一头冲进来,兴奋地跟庄晓嚷嚷:“二十五分钟,二十五分钟!”
大家被他嚷的莫名其妙,“什么二十五分钟。”
小胡一把拽住庄晓,秦海正离得近些,伸手把小胡的爪子扒开:“你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小胡才没空理他,把一份笔录放到庄晓面前:“这是于和朗秘书的笔录,她说于和朗平时有个小习惯,设定时间期限的时候,喜欢以二十五分钟为单位。比方说,二十五分钟以后开会,二十五分钟以后提交报告。”
庄晓眼睛一亮,“真的?”抓过笔录来看,看完就冲小胡竖起大拇指,“你真厉害,怎么想起来去调查这个的?”
小胡得意地笑了一下,话倒是说得挺谦虚的,“你不是一直对二十五分钟这个事儿有疑问吗?我就跟大圣组合他们说了,让他们找展览公司的人问问,对二十五分钟这个时间有没有特殊印象。没想到,还真有。”
庄晓跟小胡击了一下掌,这个线索来的太好了。
“看来这个于和朗很有可能是中间人。”
“还真是坚守自盗啊。”
“刘和,于和朗,他俩会不会是一个人,于和朗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刘和。”大钟自言自语。
给西海岸分局打电话,很快就有了结果。于和朗的户籍是六年前从临城市大窑县迁入西海岸的。而找大窑县警方查证,于和朗在大窑县的入籍时间,正好跟刘和从岛城迁出时间在同一年。
线索报上去,刘丙智却觉得这些证据只能证明于和朗可疑,却不能证明他参案,现在拘留他力度不够。刘丙智跟老严通了气,让老严再去撬黄五爷的嘴。如果于和朗真的涉案,黄唯生不一定知情,但是黄五爷一定知情。
老严办案子可不完全听领导的,他觉得去撬黄五爷的嘴还不如去诈于和朗来得快。他把小胡叫过来,俩人嘀咕了一阵,小胡就走了。其他人都被刘丙智安排出去干活了,只有庄晓一个人留下来:“刘队,我干什么。”
刘丙智看看她,正好陈勉进来,刘丙智赶紧冲陈勉一努嘴:“问你师父吧。”说完,就钻进了自己办公室。
庄晓自己也有点泄气。自从上次通报批评的事情之后,庄晓感觉领导们都不太敢给自己派任务了。陈勉觉得自己这个徒弟一向态度积极,又很聪明,这次的事儿也是遭了无妄之灾,也不愿让庄晓多想。“小庄,你要是没事干,就把材料整理一下,结案的时候好用。”
庄晓是真的不想总干整理材料的事儿:“师父,我能不能也去出外勤啊。”
“怎么,觉得整理材料这事不重要?还是太枯燥?”陈勉看看外面的大太阳:“这个天儿,坐在办公室里整理材料,可比出去跑舒服多了。”
“不是,师父,当刑警的要靠两条腿跑出线索来,不能总在家里看材料啊。”
“庄晓,你这种想法不对。刑警查案固然应该勤快多跑跑,可也不能忽视整理材料的重要性。这次要不是你看了二十年的案卷,能第一时间发现刘刚这条线索,进而查到于和朗吗?”
话是这么说,但庄晓还是不服气:“可是。。。”
“庄晓,你是实习警员,本来就不能独立进行外勤工作,这是规定。上次因为你的通报批评,刘队跟上头闹了一场,现在这事还没过去几天,你就别给他添麻烦了。老实待些日子,想当好刑警,也不急于这一时。”陈勉话说的不重,倒是挺语重心长的。
“这都过去一个礼拜了。”庄晓嘟囔着,倒还是自觉的抱起那一堆笔录,坐到电脑前整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