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天天这么盯着她看,都快把人盯出个洞来了,成了吗?”周瀚端着餐盘,坐在赵其琛身边,拍了他一下说道。
安歌来警局上班已经一周了。周瀚发现,赵其琛总是想坐在安歌身边吃饭,眼睛也一直盯着她看,那荡漾的样子,瞎子都看出来了。
赵其琛脸红了一下,不自然地说道:“你瞎说什么?我哪儿也没看!”
“得了吧!跟你瀚哥还装什么?”周瀚坏笑着说道,“别怪瀚哥没提醒过你,她见到尸体眼都不眨,口味可不是一般的重哦!”
然后他又撇了下嘴说道,“她的手套换不换啊?该不会还是上回摸过尸体那一副吧?”
“不许你这么说小歌!”赵其琛冲口而出,然后自觉有些失言,匆忙说道,“她肯定是每晚消毒过的。”
“哟!称呼都变了!还小歌……”周瀚还想继续调侃赵其琛,却见到安歌突然向他这边看了过来,他背后说人有些心虚,还以为被她听见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队长陈斯年从门口走了进来。
“吃完了吗?出现场了!”
又有命案了!周瀚一个激灵站起来,迅速把餐盘收好,第一个冲出去在门口列队。
第二个跑出来、在他身边站好的竟然是安歌。
其他人也迅速列队站好。出现场一般只需要三名刑警就够了,现在多了一个人,陈斯年看了看安歌,也没多说什么。他挥手打发了一名鉴证人员,然后命令所有人上车出发。
原来,在这位固执的刑警队长眼里,他根本就没把安歌当作刑警,这一点倒和周瀚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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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河里打捞上的男尸已经肿胀不堪,还好被散步的人及时发现,没有在水里浸泡太久。
赵其琛询问报案的老大爷,他恐惧地说道:“我每天中午吃完饭都会在河边散步,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太吓人了!我一开始还以为发洪水把麻袋冲散了呢!”
为了防洪,L城的河堤两岸都安置了装满泥沙的麻袋。死者身穿浅灰色的衣服,颜色和浸染了泥土的麻袋很相似。
赵其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现在又不是夏天,怎么会发洪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如实招来!”
老大爷吓得手直发抖,还不住地咳嗽起来:“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警察不要冤枉好人啊!”
周瀚赶紧走过来,对他说道:“您不要害怕!您就描述一下发现的过程。”
老大爷镇定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道:“我和平常一样,11点就吃完午饭了,然后下楼来到河边,转完一圈后再去找老李下棋。我每天都是这样的!老李可以给我作证!”
周瀚笑了一下,说道:“大爷,您逻辑挺清晰的嘛!一般人到了您这个岁数,回忆事情可没有您反应这么快啊!你还记得你是几点发现尸体的吗?”
“嘿,小伙子,你算说对了!我以前可是数学老师,脑子好使着呢!”老大爷竟然骄傲起来,“所以我每天做事情也是分秒不差!我看到河上有个东西漂过来,是在我离开家15分钟左右。我打110报警是在五分钟后,你们警察不到二十五分钟就来了,现在还不到12点,对不对?”
周瀚看了下表,这老头还真神了!他手上明明没有表,居然能把时间估算得如此准确!
此时,安歌和陈斯年都在认真地检查尸体,两个人像是较上了劲儿一样一言不发。安歌还是戴上了她的头罩和口罩,陈斯年却没有那么讲究。过了一会儿,陈斯年站起身说道:“应该是自杀。”
又是自杀!周瀚感到有点儿失落,他正准备大展拳脚对附近可疑人员逐一排查呢。这阵子怎么这么多自杀的人?看来警局得组织几场呼吁人们爱惜生命的公益讲座了。
“等一下!”安歌站起身,口罩没有摘下来,直视着陈队长说道,“您怎么确定他是自杀?”
陈斯年从未被这样当面质疑,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很明显,尸体上没有绑上任何重物,也没有任何伤痕,从口鼻吸入的泥沙判断,死因是溺水而死。
“尸体从河里打捞上时,面部朝下,从肿胀的程度判断死亡时间没有超过24小时,应该是在昨天的深夜落入水中。深夜一个人走到桥上落入水中,不是想不开自杀又会是什么?”
安歌面不改色,抛出了一个问题:“请问死者是从哪座桥跳下来的?为什么肯定他一定是从桥上跳下来的?”
“这……”陈斯年竟然被问住了,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含糊地回答,“这个不重要吧!他要是想自杀,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座桥上,突然就跳下来了,这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啊?他要是散步失足落水,尸体也不会漂到河中央,肯定是从高处坠落嘛!”
安歌严肃地说道:“这很重要,您既然都判断出来他是从桥上落水,那我们必须要找到那座桥,因为那里才是第一现场。”
只见安歌缓缓地说出结论,“这不是自杀,他是被人从桥上推下来的。”
陈斯年问道:“你的证据是什么?”
“死者瞳孔缩小,面部青紫,这不仅仅是溺水身亡的表征。”安歌沉稳地向众人展示,“这是吸入了乙醚。”
陈斯年有点儿慌了,为什么自己没发现?是太粗心还是太轻敌了?
众人都为安歌的发现感到震惊,聚精会神地听她讲解:“死者吸入的乙醚剂量很小,不足以致死,凶手明明可以一击致命,却没有这样做。他就是要让死者在落入河中之后清醒过来,眼睁睁看着自己溺死也无能为力。同时死者在水中的奋力挣扎,也构成了完美的自杀假象。”
“乙醚的吸入量很小,即便是在呼吸道中有残留,也会在死者最后的挣扎求生中被冲淡了。”安歌蹲下身,扳起死者的头部向众人示意,“让我怀疑死者不是自杀的原因是,他的头部有被手指按压的痕迹。”
众人都凑过去看,但是并没有看清楚。
安歌站起身,对大家说道:“抱歉,谁能配合我示范一下?”
赵其琛红着脸举起了手,安歌向他鞠了个躬,说道:“谢谢赵大哥,现在假设你是凶手,我是死者,你把乙醚倒在了手帕上,想要立刻迷晕我。你知道乙醚会很快在空气中挥发掉,你会怎么做?”
赵其琛快步上前,假装手里拿着一块手帕,想要往安歌的脸上按去,但是安歌往后退想要逃脱,赵其琛一把抓住安歌的肩膀就要“行凶”。安歌的头向后仰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赵其琛只能抓住她的头,把“手帕”往她的口鼻处按去……
“停,就是这样!”安歌靠在赵其琛的怀里,清澈的眼神看着他说道。
尽管她只露出了半张脸,这么近的距离也足以让赵其琛的心跳个不停了。他慌忙放开安歌,连声说对不起。安歌却不以为意,转身向大家示意,“大家请看我的头罩上有什么痕迹?”
透明的头罩上清晰地留下了赵其琛“行凶”时的手指压痕,拇指的压痕接近脖颈,剩余四指的压痕狠狠地向里扣,肯定会在死者的头皮上留下印记。
陈斯年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史力民教授对安歌的评价——“难得一见的观察天才”是什么意思了。
他连忙说道:“手指的压痕需要用专业的仪器才能进一步确定,呼吸道里的乙醚被冲淡了,但是血液里的乙醚还存在,立刻送去给法医检验吧!”
安歌摘下口罩笑着说道:“压痕太隐蔽,没看清楚也是正常的,我们才来现场这么一会儿,只是大胆假设阶段,还得回去仔细做检查才能下结论呢。”
懂得藏拙和示弱才是真正的强者,周瀚决定认真考虑把她视为一个平等的对手了。
这么想的可不止他一个人。陈斯年改变了刚才的态度,认真向安歌发问了:“现在初步可以朝他杀的方向去搜查了,你刚才说一定要找到那座桥,该怎么找呢?”
L城是建在水边的城市,有多条河在城中蜿蜒流淌。除了两座用钢筋水泥建成的斜拉大桥外,大多是普普通通的石板桥。
桥和路相连,在平地上走时几乎分辨不出有什么区别,每座桥栏上都刻有独一无二的清雅的名字,显示出了这座水边城市独特的风韵。
不过把桥和命案联系在一起,就无异于在解决函数问题时又加了一道证明题。发现死者的地方离两座斜拉大桥都很远,而他漂过的地方可是有大大小小十几座石板桥。难道要每一座桥都跑一遍吗?
即便今天豁出去了,调拨所有警力去侦察,距离死者落水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了,桥上还会遗留任何线索吗?
安歌却似乎成竹在胸,她慢慢走到报案人老大爷面前,对他说道:“您一直在这儿聆听我们的讨论,请问从警车来到现场到我跟您说话为止,大约过去了多长时间?”
这怎么可能回答出来?陈斯年注视着老人,只见他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大约二十多分钟吧。”
“再精确一些。”安歌说道。
“二十八分钟,最多二十九分钟。”老人肯定地说道。
陈斯年看着手表的指针,秒针马上就要接近一圈的终点了,现在是12点28分零45秒。他笑了一下说道:“完美的估算能力,想必您当数学老师时,学生肯定拿遍了奥数的大奖吧。”
老人笑了笑,回答:“太阳的移动、光影的变换都能用来推算时间,雕虫小技而已。”
“您别谦虚了。”安歌说道,“您在接受问话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您是有绝对时间感的人。”
“那是什么东西?”周瀚忍不住插嘴,他知道人有“绝对音感”,就是天生能对所有声音判断出音高,但他从来没听过“绝对时间感”这个名词。
“抱歉,这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安歌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能力,您能准确地感知时间的流逝,进而推算出此刻的时间,对吗?”
“好像是吧,我以为别人也能做到呢。”老人有些担心,“这不犯法吧?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这对我们来说真是帮了大忙了!”安歌安抚他,“您既精通数学,又能准确估算出时间,那么您现在能算出来死者是从哪里落水的吗?”
老人想了一会儿,慢慢走到河边,拾起了一块石头丢到河中,然后一动不动地盯着石块在水中沉没。陈斯年知道,老人是在计算河水的流速。他使了个眼色给周瀚,示意他去车上拿地图和笔。
这老头真有那么神吗?周瀚心里嘀咕着,等他拿回地图时,老人似乎已经估算完毕了。老人接过笔,在河流的上游圈了一个地方。
“不太清楚那个人到底死了多长时间,我只能算到这儿了。”
陈斯年却大声地称赞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您仅凭河水的流速、死者的体重和估算的死亡时间,这么快就能算出落水地点,您绝对不是一般人,我们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哈哈哈……过奖过奖!”老人自己也十分得意,“我做过几套高考卷子,数学都能拿到满分!唉,没赶上好时候啊!未来还是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这简直就是金庸武侠小说里扫地僧的口气嘛!今天可真是遇上高人了!周瀚低头去看地图,发现老人圈出的地点只有一座还在使用的石板桥——清涟桥。
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地念着桥名,知道这一回遇到了不好对付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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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往清涟桥的路上,四人一度都一言不发。周瀚觉得气氛太尴尬,决定率先打破沉默,“那座桥有点儿邪门,你们都知道吧?”
安歌竟然接了他的话:“我不知道,我离开家太久了。”
赵其琛连忙说:“不要听他瞎说!做警察还那么迷信!”
周瀚大声说道:“这怎么能叫迷信呢?这叫全面了解信息,洞察凶手的心理动机,你忽略掉这一点,才是不够严谨!”
赵其琛正要反驳,安歌却转头看着周瀚说道:“周大哥说得对,凶手选择在这座桥上行凶,或许有他的原因。你把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吧。”
周瀚突然被安歌这样称呼,心里感到有些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清涟桥的上面本来还有两座石板桥,但由于房地产开发,那边的路重新改造,全都废弃不用了,人们只好绕远去走这座桥,结果在清涟桥上行车却频频发生事故。
“交警队去调查过,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后来就出现了一个传闻,说是桥下有怨鬼作祟,它讨厌开车的噪音,要想平安通过清涟桥,就必须得步行,而且必须很快地跑过,不能在桥上逗留,否则就会被它拽入水里。”
开车的陈斯年哼了一声,说道:“想象力这么丰富,不去写小说可惜了。”
安歌想了一会儿,问道:“既然这样,平时通过这座桥的人多吗?周围有吸引人停留的公园、商场或加油站吗?”
周瀚回答:“嗨!没死到临头,谁都不会在乎!那座桥虽然邪门,白天通过它的人还是很多的!晚上就不知道了,兴许少一些吧。它旁边倒没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好像只有一个饭店,叫什么……”
“龙门客栈!”赵其琛摇了摇头说道,“传说越是邪门,越能给人赚钱的思路。”
安歌打开地图,找到了饭店的位置,在它上面也画了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