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从素色的窗帘透过来,安歌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想起床,却发现自己的头发被压住了。她揉了揉眼睛,盯着白墙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不是自己的家。
昨晚到底喝了多少瓶啊?
她扭过头,看着身旁的人趴在枕头上,还在呼呼大睡,她试着把头发从他的手里拽出来,但最后只能无奈地放弃了。于是她索性面朝着他躺下,用手勾勒他挺拔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只觉得越看越喜欢。
当然,她最喜欢他的眼睛。虽然总是透露对世事漠不关心的冷淡,但那层疏离背后,是初心依旧的清澈。只有经历过复杂的人,往往才懂得保持天真。
安歌很想再温存一会儿,但是她知道奚星阑这家伙能一直睡到下午(最高纪录是睡了15个小时),而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呢,刑警的工作从来没有休息日,圣诞节这一天也不例外。
早知道就不跟他拼酒了。酒量也太差了啊!
昨晚和解之后,安歌被拐回了他家,他死缠烂打非要抱着枕头进屋睡。于是安歌让大排档送来一箱酒,和他对瓶吹。
说好了谁赢了,以后就听谁的,结果两个人喝得昏天黑地,一会儿互相指责,一会儿抱头痛哭,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全说了——当然不包括最深的秘密,弄得像毕业散伙饭一样煽情,最后竟然一起倒在床上睡着了。这件事要是让小茶知道,一定会笑出腹肌。
安歌在脑海中盘算了好几种把他叫醒的方法,最后选择了一个既损人又利己的办法——挠痒痒!如果冒险把他叫醒,他说不定会恼羞成怒把她按在床上,只有挠痒痒这一招百试百灵!
于是她坏笑着向他发起了攻击,开始挠他的下巴!这家伙的笑穴位置也太奇葩了,每一次一挠他的下巴,他就马上大笑求饶,这一次也不例外。
奚星阑大笑着挣扎,“啊呀呀,哈哈哈,痒死我了,死猫赶紧下去!”
安歌赶紧逃脱,从床上弹起来,还把他的枕头一把抽了出来,“该下去的是你,这是我的床!”
他眯起眼睛看着她,“你干吗?大早上就欺负人!我可是赢了的!”
“谁能证明你赢了?”安歌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快速地绑好头发,“记得叫外卖,我先出门了。”
“你去哪儿?”他从床上坐起来,头发乱得像鸟窝一样,“什么时候回来?”
安歌掏出手机抓拍了一张,“别像小孩子那么黏人!要是我中午打电话,你还在睡觉,我就把这张照片发出去。”
她找到包,哼着歌出门了。奚星阑郁闷地重新倒回床上,嘟囔道:“这是我家!我睡自己的床都不行了吗?”
但是枕头上有她的淡淡发香,他决定再多赖一会儿,反正他又不用上班。
安歌穿着奚星阑的黑色呢大衣,这已经是衣柜中最小的一件了,但还是不合身。她看到手机中的短信,立刻打电话给赵其琛,“昨天晚上真不好意思,我的衣服还在你那儿吧?”
赵其琛已经到了医院,“你来拿吧,你已经在路上了吧?该道歉的人是我,你们……没事吧?”
“没事,他就是小孩子脾气。”安歌松了一口气,刚才还发愁不知道怎么面对赵其琛,今天还得跟他搭档继续调查呢,“急诊室的医生到了吗?”
“这都九点了,应该来了啊。你不用着急,又不是什么急事。”赵其琛不明白安歌为什么今天还要来医院调查。
“乔尔香的尸体还在医院吗?家属同意尸检了吗?”
“她已经没有家属了。她的父母早死了,就一个哥哥,也已经死了。”赵其琛叹了一口气,“医院这边想尽快处理,我先跟他们说一下,等你检查完再运走。”
“麻烦你了。”安歌打车又赶往第一人民医院,这次教堂门口已经没有那么多人了。路边巨大的圣诞树被装饰得五彩斑斓,有很多铃铛和耶稣圣像,过往的路人都会掏出手机抓拍,街上满是节日的快乐气氛。
但医院里仍然是冷冰冰的肃穆氛围和消毒水气味。安歌虽然不害怕尸体,但很不喜欢医院。因为在这个环境中,很少能看到喜笑颜开的人,来往的人都行色匆匆、满脸愁容。
特别是急诊室。来到这儿的人,不是突发高烧,就是需要紧急救护,在这里最常出没的是打架斗殴的小混混。安歌还没走到诊室,就听到了里面孩子的痛哭声。
赵其琛已经找到了上个月接待乔尔香的曹医生。曹医生翻开记录本回忆道:“这个小女孩我还有印象,她特别瘦弱、面色苍白,走路还一瘸一拐的。断手断脚的人我见多了,哪一个不是疼得鬼哭狼嚎的?而我在给她检查时,她竟然哼都没哼一声,”
安歌眼神一亮,“她真的一点儿都不觉得痛?手上的骨折严重吗?”
赵其琛瞬间明白安歌为什么要继续调查了,情况确实不同寻常:一个患有恶性骨肿瘤的人,怎么会在发病前一点儿都不喊痛呢?真的是忍耐力过人吗?休学一个人在家的乔尔香,又是怎么骨折的呢?他也开始对这一系列的疑团感兴趣了。
曹医生想了一会儿说道:“手臂多处骨折,她说是在浴室里滑倒的,但我没办法追问,毕竟是病人的隐私。而且那个下午急诊室太忙了,我就没顾得上她。我让她稍微等我一下,没想到她就偷跑出去了。但是她从头到尾都没喊过疼,现在想来确实挺奇怪的。”
“谢谢您的配合,我们去太平间确认一下。”于是安歌和赵其琛离开急诊室的小楼,来到门诊部大楼坐电梯。大堂内竖立着两排表彰墙,安歌瞟了一眼,居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人!”安歌激动地说道,“她竟然是这里的医生!”
表彰墙展示的是获得了这一年度“先进工作者”称号的医生。第一排第五张照片的显眼位置,就是那个死在剧院里的红衣女医生!
昨晚在医院帮忙时,安歌已经把看到的情况上报陈队长了。但是尸体消失了,她又不知道女医生在哪儿工作,队长只能让周瀚先去排查了,没想到她的脸竟然出现在这里!
赵其琛立刻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周瀚。“太好了,一会儿咱们就能汇合了。”
“还能一起吃饭,我请你们吧!”安歌记下了女医生的名字——秦思柔,然后按下了直梯按钮。
在太平间里,安歌拆开乔尔香左胳膊上的绷带,确认了她的骨折状况。真的是受撞击后多处骨折,不像是被人打的。本来可以询问一下主治的郭医生,但是他却被枪杀了,真是太可气了!
“现在一想还后怕,这家伙要是没被击毙,也只能当作少年犯从轻处理。”赵其琛说道,“没有办法向受害者交代啊!”
安歌默默想,在这个案件里,如果仅仅迫于年龄限制,就裁定凶手轻判,真的合理吗?
乔尔香哥哥杀的郭医生,可是第一人民医院经验相当丰富的肿瘤专家,就因为凶手的一时泄愤,多少人治愈康复的希望就这样毁灭了,对于那些人来说,公平吗?他们会认可凶手轻判吗?
安歌继续调查,想证明乔尔香哥哥的复仇举动是错误的、不可原谅的。关键是要找到乔尔香入院的原因,辅助医院做出医疗得当的结论。陈队长虽然暂时稳住了记者,但是难保有哗众取宠的媒体想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激化医患矛盾。
安歌叹了口气,说道:“咱们接下来是先去乔尔香家,还是等周大哥一起去?”
“先去小女孩家吧,周瀚还得查秦思柔呢。”
于是二人离开医院,坐公交车去乔尔香家。开警车去那片小区太过于招摇,又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因为乔尔香住在城北等待改造的破旧小区。那里曾经是工厂的家属区,造纸工厂因为环境污染倒闭后,很多人都另谋出路,赚钱离开了,只有那些没有能力再就业的人还住在这儿。
所以这一带是犯罪率比较高的地域,街巷里尽是些私闯民宅的盗窃犯和小偷小摸的小混混。乔尔香的哥哥也属于地下的暴力团伙,还没满16岁。
可是在乔尔香居住的小房间中,安歌受到触动,改变了先入为主的想法。她本来以为像乔尔香这种家庭背景——父母离异、母亲因生产事故去世、父亲酗酒过度去世、哥哥辍学加入不良帮派,小女孩的家中会肮脏不堪、破败腐朽。
结果不到十平米的陋室,被乔尔香收拾得干净整洁。所有物品都被合理安置在纸壳做成的收纳箱里,桌子上还放着她学过的课本,冰箱里还有她做的便当。
无论是墙上的美少女战士贴纸,还是粉色的镜子,处处都传递出一种生机勃勃的小女孩气息。
乔尔香不是活在以泪洗面的悲惨生活中,而是努力、坚韧地野蛮生长。
安歌有点儿明白乔尔香哥哥誓死保卫她的心情了。
或许,妹妹灿烂的笑容,是支撑他在这个世界上继续行走的唯一动力。
而这最后的一点希望,却莫名其妙地熄灭了,他自然无法承受。
安歌和赵其琛翻找收纳箱,发现了乔尔香写的日记。
娟秀的字迹非常工整,每一页还贴了她从报纸上剪下来的花边。
第一篇日记开始于一年前。
“哥哥告诉我,我从今天起不用再上学了。我哭了一整天,但是我不恨他,都怪我自己不争气。”
“这是什么意思?”赵其琛指着日记上的涂鸦说道。
从第二篇日记开始,每一篇都画了表示痛苦的表情——一个大大的黄色圆圈,哭丧的脸上眉毛和嘴角都往下耷拉。文字的内容越来越少,痛苦表情却越画越多。
直到半年前,痛苦表情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很多彩色衣裙的小人,而她写在日记里的文字更像是梦中呓语,让人越发看不懂了。
“她给我买了龙猫,好幸福,他们围着我跳舞,我很快乐。”
安歌盯着那些小人看,只觉得莫名的熟悉,他们似乎从纸上站了起来,向她眨着眼,然后手拉着手唱起了梦幻般的歌。
“小歌,醒醒!你怎么了?”赵其琛摇晃她的肩膀,“你刚才差点儿站着睡着了!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啊?没事没事,她好像真的养了龙猫。”安歌指着画有小人的那一页说道。右下角画了一只龙猫,还有一些白色的糖果。
“这小女孩干吗要养个大耗子啊?”赵其琛找到了墙角里的龙猫笼子,直皱眉头,不过龙猫已经死了很多天了。
“不要老耗子、耗子地叫嘛!”安歌盯着龙猫尸体看了一会儿,郁闷地说道,“它很可爱的,叫龙猫!”
“明明是老鼠,为什么要起一个猫的名字?”
“好吧,你好像不喜欢看动漫。它很可爱,很温顺,和动画片里的那只萌物很像。”
谁给乔尔香买的龙猫?她为什么画了那么多小人?安歌决定去宠物市场看看,而赵其琛先去和周瀚汇合。
在路上,她看时间差不多了,就给奚星阑打电话:“起来吃饭了吗?赖床可是要被惩罚的哦!”
“惩罚是什么?搂着你再睡一小时吗?我不介意哦。”这家伙永远要嘴上占便宜。
“那我不管你了,我找别人吃饭去了。”安歌故意气他,他果然一点就着,“你们俩已经在一块儿一上午了,当我不知道吗?你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你知道哪儿有卖龙猫的地方吗?L城应该没几家吧。”
“城东最大的那家宠物市场,说不定有。你傻了吗?别想把那种耗子带回家!”
安歌上了公交车,撇着嘴说道:“耗子、耗子,人家长得那么可爱,你们这些男的就不能叫好听点儿吗?”
“你们?还有哪个男的?你给我说清楚!你等着我,我马上过去!”
安歌笑着挂掉了电话,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奚星阑吃醋的样子比龙猫可爱多了。
在他来之前,她先看了会儿地图,又在金鱼缸前看了很久。
“金鱼你也别想了!”他从身后搂住安歌,把下巴放在她的头上,“比特会把它们都吞进肚子里的!养宠物就要专一,不要总想着换新的。人也是一样。”
安歌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是承认自己是我养的宠物了?可我从没见过谁家宠物脾气那么大,对主人那么不好的。”
“要怎么对你好?”奚星阑把她掰转过身,不顾金鱼店老板看热闹的眼神,作势又要吻她,这次被安歌轻巧躲过去了。
“你……你一天到晚就不能和我好好说会儿话?”安歌虽然知道热恋期间的情侣都有些腻歪,但是像他这样总动手动脚,她实在有点儿吃不消了。
“啊呀,主人发火了,好可怕。”他不打算逗她了,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道,“你不要用那种语气挑逗我就好了。”
“你再说一遍?”安歌拧住他的耳朵,往市场深处走去,“主人命令你找到卖龙猫的店,快!”
金鱼店老板摇了摇头,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太乱来了!
不过他听到“龙猫”两个字,突然咳嗽了一声说道:“小妹妹,你们走错了!卖龙猫的在那边!”
安歌马上掉头跑回来,“在哪儿?”
“先买我两只金鱼,我就告诉你。反正你都看那么久了,你老公也都听你的。”
“他不是……”安歌窘得说不出话来。
奚星阑却拍出一张一百元在桌子上,说道:“连你这个鱼缸我都买了,一会儿我和我老婆再来拿。”
老板喜笑颜开地说道:“我给您包好,这儿只有一家卖龙猫的店,在西侧2区,一直往里走就看见了。”
“听到了吗,老婆?“奚星阑故意拉长声音说道,“咱们赶紧走吧!”
安歌不好发作,他也怕再拧耳朵,先一步溜走了,离开金鱼店没几步,安歌就追着他喊道:“别跑!居然敢和别人合伙挤兑我了?”
他等她追上来,然后张开双臂,抱住她转了一圈才放下,笑着说道:“不行吗?你已经得到金鱼了呀!我们把它放在阳台上,比特就吃不到了。”
安歌也笑着挽起他的胳膊,一同朝西侧走去。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连最普通的逛街都变成了浪漫的蜜月。
如果能永远这样就好了。
为什么在这个欢乐的时刻,忽然萌生出这种念头?难道欢乐总是易逝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