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到我这里来。”
“毁了它,毁了它……”恶魔般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
我慢慢走近他,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自己为什么来到这儿。
那个男人的声音越来越熟悉,像有一股巨大的魔力,吸引我走到门那边去。
只要再走一步,我就能获得永远的快乐。
这个世界对我不算公平,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请让我跟随你,永远忘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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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警局的卫生间出来,安歌仔细检查了一下,穿的棉服确实能遮住里面的裙子,才拿起包蹑手蹑脚地离开。
“小歌!”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安歌无奈地停下脚步,赵其琛走上前来,递给她一个盒子。“你……今晚应该有约了吧,不过还是祝你平安夜快乐!”
“谢谢!你太破费了,我都没有礼物送你。”安歌不好意思地说道,“明天一定补上。”
“你中午不是给每人都买了一个苹果吗?”周瀚也从办公室走出来了,“礼轻情意重嘛,我看,老赵给你的是一盒苹果皮。”
“去你的!”赵其琛笑着打了一下周瀚,“我们也有约,去化妆酒会重拾一下青春。”
“那祝你们玩得开心哦!”安歌打量了他们俩,“别太过头了,制服扮演就很帅了!平安夜快乐!我先走了!”
“嚯,看到她的裙子边了吗?这是要去哪儿?”周瀚打趣赵其琛,“别看了!名花有主,你还是另觅芳踪吧!哥们儿今晚奉陪到底!”
赵其琛笑了笑,心里想道:只要她开心就好。
他看了一下自己的警服,说道:“咱们俩还是去撸串吧。”
安歌拿着礼物,看到那只礼物的包装盒上写了“Chocolate”,像是专门从国外带的那种。
她塞了半天也塞不进去包里,赵大哥一番心意,也不能丢掉了啊!可要让那个醋坛子看到怎么办?不过时间快来不及了,她赶紧打车,决定一会儿再想办法。
新建成的剧院富丽堂皇,离开演还有半个小时,大门口人潮涌动,到处都是等待转票和贩售黄牛票的人。
有票的观众都急吼吼地打电话催同伴快点儿来,毕竟能抢到演出的票实在是太难得了。
安歌匆忙通过安检跑进大厅,里面的空调开得很高,工作人员帮她把羽绒服寄存起来,她不自然地整理裙子。
这条红色的长裙呈鱼尾形,不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身体的曲线,还有能露出锁骨的大V领。
演出票上注明一定要穿礼服出席,安歌翻遍了衣柜,能找到的正式些的衣服只有白衬衫,于是她在昨天收到了奚星阑寄来的包裹,里面就是这条裙子。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穿裙子是什么时候了。她尴尬地站在大厅的一角,感到人们都在盯着自己看,紧张得满脸大汗。
远远的,有个人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他朝这边走过来时,那些拎着精致的晚宴包、穿着露背晚礼服的女人都停止寒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他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西装,剪裁得体,腿显得更加修长。他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领结,展颜一笑,立刻引起了一片尖叫声。
已经有大胆的女人把写有电话的便签纸往他手里塞了,他抬手揉了一下银白色头发的刘海儿,巧妙地拒绝了她们的热情。
安歌看着奚星阑一步步走向自己,不由得抱着胳膊,紧张得心脏都要暂停了。她觉得自己就像那些廉价爱情小说里的女主角,俗气又没有见过大世面,不由得暗自羞愧。
可是看到喜欢的人走近,又有多少人能保持镇定,不露出旁人看来傻气的笑容呢?
当你出现时,身处的世界都已然消失。
安歌还在恍惚,他已经自然地把手放在了她的腰间,低头向她耳边说道:“达令,你真美。”
她不好意思地说:“好多人看着我们。”
“我也讨厌他们看着你,”他的手不安分地在她的腰上游走,“那不如我们回家,去做喜欢做的事?”
他的声音喑哑,气息也变得灼热。安歌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不要胡思乱想!这是在公众场合!”
“你才胡思乱想呢!”他坏笑着吻了一下她的脖子,“我说的是回家喂猫,你想做什么?”
她气得想要拧他的耳朵,就在这时,大吊灯的光渐渐暗了下来,黑暗笼罩大厅。时针指向七点半,演出要开始了。
趁着黑灯,奚星阑捧起安歌的脸,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啄,然后心满意足地搂着她,听着开演的提示声。
安歌靠在他的怀里,听着广播中清朗的女声:“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各位来到大型沉浸式戏剧《晚宴》的现场。接下来的两个半小时,您将获得前所未有的戏剧体验。作为受邀来到约翰公爵城堡里的贵宾,请您跟随侍者,来到对应的席上用餐。”
灯光再次亮起,每一对“贵宾”的身边都出现了身着燕尾服的侍者。观众凭借票根,被带往不同的区域就坐。
奚星阑买的是最贵的情侣专座,他俯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安歌笑着把手递给他,他让她挽着自己,款款地走向大厅的深处。
绕过等候区域的屏风,里面是让众人连声赞叹的豪华宴会大厅。不仅每张桌子上都有银制烛台和鲜花,丰盛的菜肴也隐藏在银制托盘盖里,等待着被揭开的惊喜。
伴随着欢快的圣诞节歌曲,侍者为安歌拉开了椅子,为他们倒上了红酒。
约翰公爵的声音出现在广播中:“欢迎各位来到我的城堡享用圣诞节大餐!希望你们能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现在,请各位举杯,为了爱,为了被爱,为了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干杯!”
人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高脚杯,高喊:“Cheers!”
安歌只尝了一小口,就皱紧了眉头。奚星阑教她晃杯子,让红酒更好地和空气结合,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当众人品尝完第一道甜汤时,突然有一个女人冲了进来。她穿着女佣的花布裙子,惊慌失措地喊道:“不好了!公爵死在了书房里!”
一个穿着中世纪双排扣长外套、围着夸张的白领饰的男人,从一张桌子旁站起来,大声说道:“我和约翰公爵约好了明天一起打猎,怎么会出这种意外?”
另一个绅士打扮的男人也从角落里站起来回应,“咱们去看看到底是哪个大胆狂徒敢闯进城堡。”
他们跟随女佣走向右侧的房间,观众们心领神会,纷纷起身跟随着他们来到下一个房间。所谓沉浸式戏剧,就是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舞台,演员们会随时出现在不同的房间,就在观众的眼前表演剧情。观众也可以零距离地和演员互动,直接参与到剧情中。
有些观众一进入“书房“,就迫不及待地查看书房的布置,翻动公爵的“尸体”。
奚星阑插着兜冷眼旁观,对安歌说道:“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看这种戏,天天破案还没够吗?这都是瞎编的,和现实的能比吗?”
安歌白了他一眼,“你天天写代码,晚上为什么还玩游戏?那些网游有你编的程序好玩吗?”
“那还不是你晚上都不来陪我?”他不满地说道,“搬回我家住吧,你妈都同意了。”
“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他想关系再进一步,可她还没做好准备。
她好不容易复职了,还不想过早进入家庭生活。何况,她很喜欢有距离感的亲密,让她能体会到相思的美妙滋味。
女人都喜欢若即若离,男人都想时时占有。唉,无论什么样皮囊的男人,都这么不懂情趣!
“你担心什么?我会做好保护措施的,哎哟!”
安歌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连卖力表演的演员们都停了下来,向他们看去。
奚星阑超级爱面子,他忍着痛大喊道:“该死的凶手!手段太残忍了!我们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演员们为他的入戏投来赞许的目光,引导着观众向下一个房间走去。
安歌忍住笑,在公爵“尸体”旁绕了一圈,把这个塑料人偶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整理了一下。奚星阑已经闹起脾气,转身回大厅去了,安歌也由他去了。
安歌偷偷咨询过小茶,她说如果没有亲密的身体接触,情侣之间就像一壶永远沸腾不了的水,总是差些火候,矛盾也很难解决。
可安歌就是犹豫不决,每次当他有意无意地暗示,她就异常恼火。
她害怕他得到了自己的身体就热情消退,而她其实更害怕的是,自己只是因为两个月前他的舍命相救而爱上了他。
两个人从回雪堂回来后自然地在一起了,但安歌还是觉得发展得太快。说到底,他和她是那么的不同,而两个人又都隐瞒了最深的秘密,到现在还没有对彼此说过。
安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套,心里想道:这件事我就欺骗了他,我其实并没有彻底治好,我仍然恐惧和人亲密接触。
安歌在上大学时,鼓起勇气去看过心理医生,确诊为“亲密关系恐惧症”。
这种患者,多是幼年无法和父母建立稳定的亲密关系。自从父亲失踪后,安歌就结束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她内心深处害怕被抛弃,于是主动在身边砌起了一堵高墙。
尽管他走进了她的心里,这堵墙依然存在。证据就是她仍然不敢脱下透明的手套,用自己的手去触摸别人。她多么想像其他普通的女孩一样,用手捧起爱人的脸啊!
她不知道发呆了多久,才发现相邻的几个房间都没有了人声。
她打起了精神,迅速穿过客厅、卧室、花园等房间,找到了人群。但是第一轮搜证已经结束了,广播声响起,让观众回到大厅吃正餐。
安歌在出口排队,有一位红裙女士引起了她的注意。因为这个女人也穿着红色的鱼尾裙,不同之处在于上面缀满了银光闪闪的亮片。安歌朝她走过去,正好听到她自言自语:“中毒死的话,指甲没有变黑,刀口的方向也不对。”
原来她还沉浸在剧情中,她的手放在下巴上,指甲修剪得很整齐、非常整洁,但是手背的皮肤很干燥,有几处肉眼可见的裂痕。安歌主动搭话:“你是医生?”
女人愣了一下,点点头,“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
安歌指了指她的手,她笑了一下说道:“唉,又忘了涂护手霜了。”
“你一个人?难得休假,来看这种剧不觉得无聊吗?”安歌和女人一起向出口走去。
“我男朋友来不了,但是拜托我告诉他剧情。我只想早点儿找到‘凶手’是谁,好回家补觉。”女人无奈地说道,“可道具全是破绽,完全说不通啊。”
“我刚才听你分析得很专业,那现在你的结论是什么?”
“我觉得男爵的儿子最可疑,他虽然最晚来到城堡,线索也最少,但是看起来越不可能的人,越会是凶手。这就是推理的套路,你说呢?”
安歌想了一下,说道:“在已知嫌疑人的身份和数量的前提下,我们确实能摸清作者的套路。但现实中,在没找到关键证据之前,我们永远猜不到凶手是谁。每个人看起来都是无辜的,但每个人都有可能。”
女人好奇地看着她,“你说话真有意思,你也是学医的吗?”
安歌只能回答:“推理迷而已,我先走了,圣诞快乐!”
“祝你能成为最先破案的人!圣诞快乐!”
安歌走回自己的桌子,奚星阑已经吃完了牛排,还在生闷气。
她试图打破沉默,“我什么都没看到,拿不到奖金了。”
《晚宴》之所以一票难求,是因为它革命性地设置了赏金任务。如果有观众能在戏剧表演结束之前,指证出真正的“凶手”,不仅演出票全免,还会得到赏金。
所以来的人都卯足了劲,想要在三轮搜证前“破案”。全场兴趣索然的两个人,竟然是现实中真正联手破过案的。
安歌见奚星阑玩起了手机,也赌气把杯中的红酒都喝光了,她看着空荡荡的大厅嘟囔道:“也不问问我,为什么拿不到奖金。”
奚星阑其实一直偷偷瞄着安歌,看到她因酒醉而泛起的两腮酡红,他的心早就软了。
他放下手机,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她的锁骨,然后从兜里摸出一样东西,拉过她的手,放在她的手心里。“我还指望你拿到奖金,给我报销一下呢。”
安歌展开手,里面是一条精致的白金项链:小小的心形吊坠旁边有两个大大的天使翅膀,上面还刻了安歌的名字首字母缩写。
他在她惊讶的目光中走过来,从身后帮她把项链戴起来,整理好她的头发说道:“FormyAngel。”
他说她的名字拼写连起来和“Angel”很像,非要给她起这个让人脸红的爱称。
安歌握住他环着脖子的手,感动地说道:“对不起……你刚才走了后,我一直在想你,所以……什么都没看到。”
奚星阑像小孩子一样开心,“我就知道你离不开我。”
然后亲了亲她的脸颊,拉着她的手起身,“走,我们赶紧破案,然后快点儿回家。”
他们开心地牵手跑到第一间屋子,趁着人少,开始迅速搜证。还没走完三个房间,广播声又响起了,在吃第二道主菜之前,观众可以发表第一次讲话了。
人们等待灯光亮起,主持人出场把话筒交到自己手上。
啪、啪,宴会厅的两个枝形大吊灯相继亮起,照亮了前方高于地面的主舞台。上面放置了用来处决“凶手”的绞刑架,但是人群中发出惊呼——绞刑架上不是空的。
一个穿着红色鱼尾形长裙的女人,挂在绞刑架上,她的舌头吐在外面,已经死了。
安歌定睛一看,正是刚才与自己说话的那位女医生。
观众中一开始还有人赞叹:“跟真的一样!”等到工作人员纷纷冲上台,放下绞刑架、拉上幕布时,大家才反应过来,真的有人死了!
“不能走!”可人群爆发的慌乱逃窜声已经淹没了安歌的声音,铺着红色桌布的圆桌被撞翻,银制托盘散落一地,烛台倒在地上已经引发了火灾报警。
奚星阑拉着安歌,从另一个狭窄的逃生通道挤了出去。
“我们不能就这样走了!”安歌挣脱了他的手,砸开走廊里的消火栓门,拿起了灭火器就往回冲。
他来不及抓住她,就被人群往前推着走,离她越来越远。
她在跑回去的路上被裙子绊了好几下,索性撕开了下摆,把裙子挽到膝盖上,露出了结实的小腿。
安歌并非舍生取义,她只是清楚,烛台大多是电子灯光,只有一小截是真的蜡烛,演出已经进行了一半,早就快烧光了。这点蜡烛根本就无法引发大火。凶手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发恐慌,趁乱逃脱。
果然,等她回到大厅时,工作人员已经快把火扑灭了。她也拿起灭火器帮忙灭火,不一会儿,零星的火点全都被扑灭了。
他们对她的见义勇为非常感谢,她放下灭火器的第一句话是:“尸体在哪儿?”
他们无奈地说道:“小姐,您快走吧。现在不是表演了,没有奖金了。”
安歌掀起幕布,冲上舞台,尸体果然不见了。
她的手机响了,居然是陈队长:“迅速归队,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立刻出警!”
奚星阑的电话也打了进来,“你不要命了?你赶紧出来!”
“把我的包和衣服取出来,十分钟后门口见。”安歌挂了电话,抄起了卸下的绞刑架,就向出口狂奔。
尽全力追捕罪犯,就是最好的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