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白雪才回到餐厅。这时安歌才放心按那女人的人中,让她慢慢苏醒过来。“6号别墅就是我们西边的那栋楼吧?”安歌问道,“她是一个人住?”
白雪点点头,“她是今天上午到的,只有一个人。她要求安静的房间,我就把她安排到6号了。”
安歌来餐厅的路上,看到有灯光的别墅就是她住的,当时还没有任何异常。“她今天来吃过晚饭吗?”
白雪摇摇头,“她到了之后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我没有看到她出去过。”
女人幽幽地醒来,睁开迷茫的双眼,一时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她瞥到吊灯打在地上的影子,立刻吓得缩成了一团,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白雪叹了口气,“我还是给她煮点儿姜汤回回神吧。”说着,她就转身进了厨房。
安歌拿起桌上的暖手宝,放到了她手里,柔声说道:“别害怕,都过去了,我们是这里的客人。”
女人不安地看着她们,她的眼神有些失焦,好看的眼睛里像是有一层水雾一样。安歌觉得很奇怪,就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居然毫无反应。
安歌用眼神示意小茶,小茶心领神会,把菜单拿过来对她说:“你还没吃饭吧?白雪的手艺很棒,你随便点一些吧。”
她有些迟钝地伸出双手接过菜单,慢慢翻看起来,眼睛跟随图片上下移动。
看来她的眼睛没有问题,智力也正常,可还是透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特别是当白雪端着姜汤出来时,她慢慢扭头的动作就像是生锈的机器一样,脖子一点一点偏转过去,嘴角也不自觉地抽动。
小茶看得直发毛,凑到安歌耳边小声问道:“她该不会有狂犬病吧?咱们快点儿回去吧!”
“这位女士叫什么名字?能不能联系到她的家人来接她?”安歌对白雪说道,“她的情况不是很好。”
“登记入住的名字叫温彤茵,您有紧急联系人的电话吗?”白雪对她说道,“我帮您订回去的车票。”
温彤茵指着空气扭动身体,想要说话,但仍然发不出清晰的字句,急得直拍桌子。白雪看了下墙上的表,对安歌二人说道:“时间也不早了,您二位先休息吧,我会把温小姐送回房间的。”
小茶早就受不了想走了,一听这话,立刻拉着安歌离开。夜色包裹的木屋别墅,就像置身巨鲸腹中一般,二人疾行在羊肠小路上,开门进屋后还不停搓手。
“太冷了,明天该不会下雪吧?”小茶把电热毯铺到了床上。
“预报说没有,还可以爬山。”安歌看了一眼室外的温泉池,“你不泡温泉了?”
“大晚上的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有东西闯进来。呸呸呸!我真是被吓死了,你听过人发出那种声音吗?”
“正常人不会,但是病人会。”安歌略带深意地笑了一下,把小茶又吓了一跳,她大喊道,“我都说了,你不要不出声地笑,吓死人了!”
然后小茶缩进被窝中,拍着胸口,“你也承认她是狂犬病了吧?”
“畏光、全身痉挛、出现幻觉,这些都符合,但是她不怕水啊!你没看到她把那一杯姜汤都喝了吗?”安歌也换上了睡衣,坐在床边说道,“她更像是被注射了某种药物,控制了神经中枢。”
小茶不屑地撇了撇嘴,“吸毒的烂人我更没有兴趣,反正我不想再看到她了。”小茶关了床头灯,倒在床上先睡了。
安歌本来就经常失眠,今夜的事情让她的神经格外兴奋,她再一次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她只好强迫自己闭上眼睛,默念数字。
她都数到了2000,依然还清醒,她只得郁闷地下床,准备洗把脸,把剩下的小说读完。安歌摸着墙在黑暗中前进,寻找走廊灯的开关,这时电视柜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铃声在黑暗中异常刺耳,电话还一闪一闪发出红光。安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决定去接。这时走廊灯啪的一下在头上亮了,原来小茶醒了。她按了床头的控制钮,把房间里的所有灯都打开了。她惊恐地大喊:“不要接!不知道《午夜凶铃》吗?”
安歌走过去,注视着电话上的显示屏幕说道:“是内线电话,放心吧,电视机的插座我已经关了,不会有东西爬出来的。”
“啊啊啊!”小茶捂着耳朵乱叫,安歌拿起话筒,好一会儿才听清白雪的说话声。
“请安心待在房间里不要出门,天一亮我就会打电话给林区巡逻队。”
“发生什么事了?”安歌问道,“温彤茵又发疯伤人了吗?”
“不是,您就安心待在房间吧。”她匆忙挂了电话,但安歌听到了男人的怒吼声。
到底谁出事了?一无所知地干等,可不是安歌的风格。她立刻套上毛衣,找到手电筒就要出门。
“喂,你真的要丢下我,一个人出去?”小茶哭丧着脸说道,“别管那个疯女人了,咱们明天就报警把她抓走。”
“干嘛舍近求远?我接到你的报案了,现在就出发。”安歌笑道,“你要是害怕,就用手机接着看电视剧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你快点儿回来!”小茶裹紧了被子,嘟囔道,“我该真不会是乌鸦嘴,念叨什么来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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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像小茶之前念叨的那样,安歌看着地上的女尸,心里默默感叹。
不过死的女人不是温彤茵。
当安歌冒着寒风走在小路上时,特意关注了6号别墅的动静。灯已经关了,木屋里一片寂静。看来白雪的姜汤发挥了一些作用。但还没等她分辨到底哪里出事了,就听到了山坡上传来的争吵声,于是她立刻朝着前4幢别墅的方向跑去。
跑上一段上坡路,她就听到左侧的3号别墅前面有男人在和白雪大声争执。“这是你们旅店的责任!和我没有关系!你们现在就打电话让警察来!”
安歌出示警官证,及时替白雪解围。
套间的卧室里,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躺在地上。她的头歪在一侧,脸上有明显的压痕,双目圆睁,表情扭曲。
已经有人动过现场了。
她是被活活捂死的,在窒息之前拼命挣脱束缚,脸应该朝上。显然有人看不下去她痛苦的模样,把她的头扭转到一边。
安歌怀疑地盯着男人,他应该是这个女人的丈夫,“你动了她?这上面有你的指纹了。”
男人气愤地说道:“你怎么也怀疑我?这个服务员血口喷人,你们警察也胡乱冤枉人吗?”
白雪不甘示弱地说道:“房间里只有你们一家人,没有人进来过,你太太死在卧室里,你真的不知道吗?”
“她回来后要泡温泉,就去了卧室外阳台的温泉池,我则在客厅休息。过了一会儿,我发现围巾落在餐厅里了,就出门去找。我回来时以为她还在泡温泉,结果试着开卧室门,发现打不开……没想到,她竟然……”
男人面对妻子惨死的现实,终于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安歌看到圈椅上搭的浴巾,又拉开阳台门查看温泉池,死者确实曾泡过温泉。“她是从几点开始一个人待在屋里的?”
“差不多九点吧。”男人想了一下说道,“我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晚间新闻刚开始。没过一会儿我就出门了,我喊了她一声,她还应了呢。”
“你是怎么喊的?给我演示一次。”安歌示意男人坐在客厅里,按着之前的喊法再喊一次,她则走到卧室外面的温泉池,把阳台门关上。
夜空中的星星晶莹发亮,就像是洒在黑土地上的细雪。安歌借着星光查看围墙,没有翻墙而入的痕迹。她看了一圈,回头才发现白雪在敲阳台的门。
“他喊了吗?”安歌拉开门,疑惑地问道。
“早就喊了呀,你怎么没反应?”白雪说道,“你发现了什么?”
“不对,再重新来一次!”安歌示意男人回到客厅,再喊一次。
“阿湄,我要出门了,你泡完了吗?”声音传到阳台门,格外清晰。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安歌也喊道。
男人回答:“她就嗯了一声,没有回答我。”他也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如果把阳台门打开,房间和室外的空气流通,就会带走温泉池的热量。酒店在温泉池旁也贴了使用说明,告诉客人在泡温泉时记得把门关上。
关上阳台门,是听不到男人的喊声的。
也就是说,死者回答喊话时,已经泡完温泉回到了卧室。
还有一种可能,也是最可怕的一种推测。那就是在丈夫喊话时,妻子已经被杀死了,应答的人是凶手。
如果有人潜进来杀人,他又是怎么离开的呢?房门和阳台门都从里面被锁上,窗户也是从屋内关好,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
难道真有密室杀人?
在场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阴晴不定,安歌先发制人,“今天晚上九点到十点,你在什么地方?”她问的人是白雪。
“我……”她没有料到安歌开始怀疑自己,“我把温彤茵送回6号别墅,就回去了啊。我就住在餐厅后面的木屋里,大门口风太大了,没法在那儿盖房子。”
她作为老板,果然住在距离每幢别墅都很近的地方。这意味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能比任何人先赶到,就像现在这样。
“你们把发现的过程详细讲一遍,时间要具体。”安歌拿出了记事本。
丈夫回忆,九点他在客厅看电视,大约十五分钟后他喊了妻子一声,然后他就出门了。半个多小时后他回来,敲卧室门没人开,于是他撞开了门,走进去时就发现妻子倒在地上了。他立刻打电话叫人,白雪赶到后又用座机给每幢别墅的住客打了电话。
半个小时足够闯入者行凶了,或者妻子还有一口气,又被丈夫二次加害?
安歌深知人心的深不可测,在没弄清楚真相之前,最好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白雪告诉安歌,林区巡逻队可以上山来先把尸体运走,最近的派出所在镇里,赶到这儿至少两个小时。
即便现在还疑云密布,但是不能把尸体留在别墅里,她也会立刻帮辛湄一家办理退宿手续,天亮后他们就会和巡逻队一起离开。
死者辛湄也是这一天上午到的,同行只有她的丈夫。
“你们是专程来泡温泉的吗?这家旅店离景区挺远的。”安歌问男人,他现在已经平静下来,垂头丧气地靠在墙角。
“温泉哪儿没有啊,非得跑到这儿来?”他抱怨道,“阿湄中了一张度假券,说不花白不花,就请了年假来了。谁知道会……”
他不再想说话,呆呆地看着表,“您看完了吗?我想再和她待一会儿。”
安歌帮丈夫给死者盖上了衣服。这时,她发现死者的眼睛非常诡异。
大大的眼睛向外凸出,一个瞳孔大、一个瞳孔小,还有一层灰白色的雾气。
顺着死者的眼睛看去,她在死前似乎紧盯着墙上的画。
长幅卷轴上是泼墨远山,片片雪花将山脊染成了白色,旁边还有一句诗:“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有什么奇怪的吗?”白雪问道,“我喜欢下雪,这些都是我的游戏之作,让您见笑了。”
诗句的结尾处确实印有“白雪”的印章落款。画卷泛黄,这幅画已经挂在这儿很多年了。
安歌想了一会儿,改变了主意,对男人说道:“明天您先带着孩子离开,去镇上找警察。我留在这儿守着,再找一些线索,先不要动现场。”
出门后,安歌问白雪:“回雪堂有中奖券吗?我怎么没有在网站上看到?”
“我们跟一个公众号合作,做过一个转发有奖的活动,赠出过五张券,辛湄是第一个来用的人。”白雪解释道,“首晚房费减半,还附送加倍小食。”
安歌目送她走回自己的木屋,才慢慢向自己的别墅走去。其他的住客确实都安静地待在屋里,夜色中只有安歌一个人的脚步声。
警察界最忌讳的就是插手别人地盘上的案子,安歌明为养伤,实际上是停职反省。她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不想承认罢了。突如其来的命案,到底是置之不理,还是动手调查呢?
不过实在是技痒难耐,先试试看吧。
小茶见她终于回来了,长舒了一口气,“你手机也不开,是要吓死我吗?到底出什么事了?”
安歌才想起来已经关机了,不过现在没什么要上网查的,最重要的是先找到凶器。
死者的脸被压迫得青一条、紫一条,除了造成窒息之外,还形成了毁容的效果:鼻骨压弯、嘴唇上翻开裂。
圈椅上明明有柔软的靠垫,一样能让人窒息,还不会在死者脸上留下痕迹,凶手却挑选了一种材质粗硬的东西,看纹路好像是有网格的。真是太不合常理了。
更让她好奇的是,没有人闯入的别墅里,辛湄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相信有密室杀人吗?”安歌问小茶,这位刑警之女,看起来不靠谱,其实耳濡目染,对罪案也了解很多。
“我虽然和你一样喜欢看推理小说,也知道那都是骗人的啦!”小茶不屑地说道,“那些小说家每次都打着密室的幌子,其实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密室!”
“哦?愿闻其详。”
小茶清了一下嗓子说道:“最常见的就是错觉。房间根本没有彻底密封,或者在门打开前死者根本就没有死,凶手利用人们先入为主的心理来制造密室。
“第二类就是比较高级的了,凶手会使用定时装置或者机关,远程操控死者的死亡时间,但是这些东西在现实中是很难实现的。还有一种就很扯了,我就不说了,根本是科幻了。”
“那我今天遇到的,就是真正的密室了。”安歌刚想微笑,看到小茶惊恐的眼神,只好收了回去,“没有外人闯入、门窗紧闭,死者在门打开前已经死亡,现场没有任何机关。”
“这怎么可能?”小茶瞪大了眼睛。
世界上真的存在完美密室吗?安歌决定明天一早再过去看看,爬山的计划只能取消了。
黑暗中,安歌盯着墙上的画,企图看出一些名堂。
手电筒的光打在画上。“风落吴江雪,纷纷入酒杯。”画中的山谷被画成了古式酒爵的形状,漫天的大雪随风袭来,要将其倒满。
笔触强劲,想象奇崛,画风和那个外表柔柔弱弱的白雪极不相称。
但是丈夫在餐厅找围巾时,还和白雪说了会儿话,她有不在场证明,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安歌倒在枕头上辗转难眠,只能祈祷着尽快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