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辞喘着粗气从梦中醒来,她看向周围,一幢破旧的茅草屋,家徒四壁,除了一张床,连个像样的桌子和椅子都没有。她艰难地撑起身子,发现胳膊处还是乌黑一片,那章鱼精的毒果然厉害,此时一阵黑气正往她心头窜去。
她运了灵气将心头护住,阻止毒气攻入心脾,又从空间戒指里拿出一粒丹药服下,刚想下床出去,便看到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走了进来。
此人生得儒雅,浑身上下都是一股书卷气,眉目清秀,不似普通男儿那般粗犷,倒是有些女子的秀美,又不失男子气概,倒应了书上的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那白衣公子端了一碗乌黑的药进来,看到白慕辞身上的黑气已经退散了,不免心中疑惑,又看了一眼白慕辞的眼,心中更是一惊,此人竟是天生异瞳。
好在他早年游历九州,什么六指,什么少年老相,这九州上,奇闻异事多了去了,见多了也不觉得奇怪,倒是眼前的女子,一黄一蓝的眼睛像极了皇宫里娘娘们养的波斯猫,这样看来,倒还好看得紧。
他开口说道:“姑娘,我替你号脉的时候,明明毒气都已经快攻入心脾了,怎么这会儿却全然好了?”
“我的斗篷呢?”白慕辞不喜用真面目示人,那斗篷刚好可以遮住她的双眼。
“在外头晾着,我去给姑娘取来。”
男子拿着斗篷过来时,白慕辞忽然将长剑抵在他的咽喉处,那剑和喉咙间连个小手指的距离都没有。男子倒也不怕,只是开口问道:“姑娘,这是为何?”
“我这身上的衣服也是你换的?既然你看了我的身子,我就挖了你的双眼作为赔偿。”白慕辞见他竟丝毫不畏惧,心中顿时更加恼怒。
被男子看了身子,理应以身相许,不过,她长于恶生门,一辈子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既然嫁不得人,便唯有吓唬吓唬他来解恨,如若这人不是一身正气,她倒可以收拾收拾他。
男子摆手说道:“这衣服是隔壁的小翠姑娘给你换的,那日我从海边将你捡来,你身负重伤,我一个男子也不方便照顾你,便请了小翠来照顾。”
白慕辞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随后收回长剑,拿过男子手里的斗篷,将那斗篷穿上,她戴上帽子之后才觉得有了一丝安全感,那双眼此时隐秘在黑暗之中,不用在光天化日之下示人。
男子拱手作揖说道:“在下傅之河,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白慕辞。”她冷着声音说,“谢傅大夫救命,无以为报,便将这斗篷上的玛瑙送给你做报答吧。”
她伸手将斗篷上的玛瑙抠下来放置在桌面上,说罢就要抬腿往外走,她急着去皇城寻找同门师兄弟,她记得他们的目的地就是苍穹阜州的皇城。
傅之河将那玛瑙拿在手中把玩,眼中毫无贪婪之色,只是看向她的眼神略微带了些探究。
傅之河拦住白慕辞的去路,他是个大夫,也是个医痴,十几岁便开始游历九州,悬壶济世,不收分文专门为穷苦老百姓救治。如今这个小渔村瘟疫肆虐,他却丝毫找不到解救的办法,这白慕辞一醒过来便将自己身上的毒给解了,医术绝对在他之上。
傅之河说:“还望姑娘救救村子里的百姓。”
白慕辞问道:“怎么救?”
傅之河说:“村子里瘟疫肆虐,可这病实在来得古怪,在下不才,耗时半月有余也无法解开病症,堪堪只开了一些药方缓解他们的疼痛。”
白慕辞说:“我中的是妖毒,身上的丹药也只能解开妖毒,抱歉,我真的帮不了你。”
白慕辞刚出茅屋,便看到有一帮人抬着一个男人进来了,嘴里喊着:“傅大夫,快救救王二。”
白慕辞停下脚步,看着被抬在席子上的王二,身上都已经开始流脓、灌血水了,周身散发出一股腥臭的气味。最重要的是,从那些伤口处流出一团团黑色的雾气,像是盘踞在伤口上的小蜘蛛。看来,这所谓瘟疫其实是妖毒。
那王二痛苦地大叫,嘴里时不时地喊些胡话,他痛得在席子上翻滚,傅之河将准备好的汤药端过来,正要灌入王二的口中,但这汤药治标不治本,只能麻痹王二的知觉,让他感觉不到疼痛,却根本缓解不了他身上的腐烂加重的情况。
“且慢。”白慕辞拦住傅之河,将手中的丹药喂入王二的口中。说来也奇怪,不过片刻功夫,王二竟然不再说胡话,精神也逐渐好转,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溃烂处竟然开始慢慢愈合。
王二从床上爬起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嘴里喊着:“谢谢恩人相救,谢谢恩人相救。”
众人也觉得神奇,一屋子的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说道:“姑娘,也救救我弟弟吧,他还那么年轻,二十五都不到,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白慕辞将手里的瓷瓶交给傅之河:“这丹药你给那些村民吃下吧,不过我有事要问王二。”
王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道:“姑娘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白慕辞说:“近几日你是不是跟女子**过?”
众人大惊,没想到一个女子嘴里竟会说出如此大胆的话。王二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地说:“我只跟我妻子……”
白慕辞忽然拔出长剑:“你若还敢说谎,我便将你的手臂斩下来挂在门楼上示众。”
她深知王二在说谎,便拔出长剑吓他一下,这种人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不信他不说实话。
王二瘫倒在地,两条腿抖得像筛糠一样,他抖着嗓子说道:“我那日去山里捡柴禾,遇到了一个美丽的妇人,她,她勾引我,我便……”
“那人是只蜘蛛精,素有黑寡妇之称,向来以**来吸男人精气,被她吸了精气的人便会出现你们这种症状,中招的都是些好色之徒吧。”
傅之河回忆,果然这十里八乡都是些男人得了病,老弱妇孺倒没一个得病的,看来眼前这个女子竟真是个捉妖人。
众人跪下磕头:“活菩萨,您可一定要除了那个妖精啊。”
白慕辞说:“如果能洁身自好,当然不会有事。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妖我自然会帮你们除,不过世间万千妖物,都是人类的贪嗔痴恨爱欲演化而来的,如果世间没有恶念,也就不会有恶妖。”
世间都以为妖是最坏的,如果人类不产生恶念,这世上的妖也都会如同恶生门里面的妖,纯洁而至美。
当天,白慕辞便留了下来,只是这破屋里只有傅之河和她,连个做饭的地方也没有,还是隔壁的小翠将做好的饭菜端了过来,她听说傅之河收留的姑娘是个捉妖人,将王二他们的病全治好了,本事大着呢。
小翠那日给白慕辞换衣服,便知道白慕辞是个美人胚子,只是不懂为何。她自醒了之后。便穿着一身黑袍遮去面容。
她带着疑惑打量着她,又看了看傅之河便趁白慕辞不注意偷偷问傅之河:“白姐姐为何要穿着一身黑袍?”
傅之河没回答,依旧捣鼓着手上那本画满草药的医学书,良久才缓缓说道:“也许是她的习惯罢。”
白慕辞一边用布擦着剑,一边看了一眼小翠,她正殷切地和傅之河说话,身体也有意无意地往傅之河身上靠,只是傅之河都不动声色地挪开了位置,让两人保持了一些距离。白慕辞叹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小翠走后,傅之河便要睡在屋外去,白慕辞伸出长剑拦住他的去路:“干嘛去?”
傅之河看向白慕辞,声音温润地说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怕是有些不妥。”
白慕辞冷笑一声:“就你这穷酸儒,病秧子似的模样还想占了我的便宜?回屋睡觉吧,这小渔村可有妖怪,夜里当心妖怪来找你,听闻那黑寡妇最喜欢皮相俊美的小生了。”
那傅之河一听,抖了一下,然后朝白慕辞鞠躬作揖说道:“那就,委屈姑娘了。”
“哈,二愣子!”白慕辞看着傅之河的背影,嘲笑了一番,真是禁不住吓,那黑寡妇要是能下山,这小渔村的男人可没一个能幸免。不过,她倒是可以利用这傅之河的皮相将那黑寡妇引出来,听闻她最喜这世间皮相俊美的男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白慕辞带着傅之河往村民指的那山上走去,傅之河吓得瑟瑟发抖,一张脸惨白连一丝血色也没有,饶是这样也俊美得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一股子书卷气。
傅之河游历九州还从未见过妖物,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世间真有妖怪?”
白慕辞反问道:“你不信?”
傅之河摇头说道:“只是在下游历九州,从未看到过有什么妖物。”
“这世间妖怪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种心无杂念的人了,要多些恶欲妖怪自然找上门来了。”
“难怪世人说多行不义必自毙,竟是这个理。”傅之河双手合十,念叨,“神龙保佑。”
“这个州上的神龙七万年前就陨落了,只有我能保佑你了,那黑寡妇看到你这样的小生,心里定欢喜得很,等她出现时,你且装装样子,不要怕,我自会来救你的。”
还不等傅之河说话,就见身旁的白慕辞凭空消失了,这寂静的林子里连鸟叫声都没有,一阵风吹过来树叶沙沙作响。他每走一步,脚下就要颤抖三下,越走腿就越软。他从小就没看到过妖怪,也不知道妖怪长什么样,会不会是青面獠牙,面如钟馗啊?
一阵微风吹过,他看到林子里躺了一个穿着黑色薄纱的女人,一身雪白的肌肤,额间点了一粒猩红的朱砂,赤着足,脚踝上挂了一串叮咚作响的铃铛。那女子生得美极,杏眼,小鼻,樱桃嘴。
女子说:“公子,你来啦。”
傅之河心下一惊,原来妖怪长得这么好看,难怪那么多人着了道。他看到女子酥胸半露,赶紧紧闭双眼,嘴里不停地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女子咯咯一笑:“竟还是个迂腐书生。”
女子抱着傅之河,发现他身子抖得特别厉害,额头上还隐隐冒出一些汗珠。她闻了一下,这小生身上还有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不似那普通粗俗的汉子,身上全是汗臭味,女子软糯地问道:“公子是大夫?”
傅之河张了张嘴,声音细如蚊呐,像是含在嘴里的一样:“是的。”
“公子声儿太小,奴家听不清楚。”说着,那女子就要朝傅之河嘴上亲上去,结果被从结界里跳出来的白慕辞一脚踢开了。她拿着长剑和那黑寡妇打斗起来,树林间传来沙沙作响的声音。
白慕辞冷哼一声:“就你这臭毛蜘蛛还想占傅大夫的便宜,活够了我就送你见阎王。”
等傅之河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一个人首蜘蛛身的女人正在和白慕辞打斗,那人头嘴里吐出不少白丝,将白慕辞一层一层裹住,傅之河惊叫一声,竟晕了过去。
白慕辞撑破蜘蛛丝,飞升上去砍了一根树枝,朝蜘蛛精肥大的腹部射过去,蜘蛛精被树枝射穿肚皮,绿色的血水流了一地,那巨大的,毛茸茸的蜘蛛腿在不停乱动,白慕辞长剑利落地将蜘蛛腿斩断。
那蜘蛛发出一阵哀嚎,嘴里吐出毒汁喷向白慕辞,还好她躲得快。她看到衣角被腐蚀掉,这毒液具有很强的腐蚀性,喷到皮肤上,相当于一块皮肤被烈火烧焦,果然最毒妇人心。
“蜘蛛精,你如今害了人,我也只能送你去归西了。”白慕辞一剑刺穿了那蜘蛛精的头颅,绿色的血水慢慢地从头颅里流出来。
白慕辞把傅之河扛在肩上下了山。快下山时傅之河悠悠转醒:“白姑娘,你快放我下来,男女授受不亲。”
白慕辞受不了他的唠叨,将他扔在地上。
傅之河吃痛地看着她,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后。傅之河看着白慕辞的背影,那隐秘在黑袍之下的人,与这世上所有的女子都不同,外表带着坚韧和刚毅,内心却柔软一片,那双眼睛总闪着让人心疼的目光,眼里大多时候都是自卑。他笑笑,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白慕辞和傅之河回到小渔村,还没进茅草屋,隔着老远便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走进去一看,正是隔壁的小翠在准备饭菜。
白慕辞隐在斗篷之下,看到小翠走过来想将她的黑袍解下,她伸手挡住小翠,嘴里冷冷地说道:“你想作甚?”
小翠不知所措地看着傅之河,委屈巴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儿忽闪忽闪,看得真叫人心疼。良久小翠才开口:“我只是想帮姑娘褪下黑袍。”
“不必,多谢。”白慕辞说。
傅之河说:“谢谢你啊,小翠,不过白姑娘不喜欢外人靠近。”
小翠忿恨地看了一眼白慕辞,尔后又娇俏地看向傅之河:“傅大夫,这是我给你绣的荷包,你看看好不好看。”
傅之河为难地看着小翠,这女子的荷包自古以来便是不能随意收的,他拱手作揖道:“小翠姑娘,这荷包你还是拿回去吧。”
白慕辞懒得听这些痴男怨女的对话,自顾自地开始坐在桌边吃菜。这小翠手艺不错,红烧鱼做得甚好,色香味俱全,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增。这边白慕辞正在大快朵颐,那边小翠涨红了脸,将手上的荷包捏得变形跑了出去。
白慕辞凉凉地开口:“多好的姑娘,作甚不接受?”
傅之河说:“我本家是神元芥州的,最后肯定是要落叶归根的,这不是我的久留之地,我也无意让小翠跟着我舟车劳顿,游历九州。况且,我这样的人是不该娶妻的,只会害了别人。”
白慕辞来了兴致,问道:“你是怎样的人?”
傅之河笑了笑没有说话,尔后他问道:“慕辞,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皇城。那皇城之上妖气纵横,我既已看到便不会坐视不管。”白慕辞说,“你呢?”
白慕辞一心除妖,这次好不容易下山,怎么肯就此收手,定要在这山下闯出些名堂才好。
“我在皇城有一个朋友叫沈三千,是一个盐商,家里良田千顷,广厦百间,整个皇城,就连王孙贵胄都与他是莫逆之交。你若要寻人,得了沈三千的帮助肯定能省事不少,正巧他最近给我飞鸽传书,知道我来到苍穹阜州便一直要我去他府上作客。”
“你也去皇城?”
“我本来就是游历九州而来,自然要去那皇城,寻访天下名医。”
白慕辞也不客气,知道当下最要紧的事便是先找到大师兄他们,那章鱼肯定不是大师兄他们的对手,只可恨当日着了那章鱼的道被喷了一身墨水,不然定亲手把那章鱼放在炭火上烤了吃。
白慕辞说道:“那便多谢了。”
傅之河说道:“不客气,你也算是小渔村的大恩人了,我们明日租了马车就去皇城吧。”
白慕辞说:“你就这样丢下小翠姑娘?”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既然我和她并无缘分,便无需再拖沓。”傅之河看了她一眼便低头去看自己的医书,这世间有太多的无可奈何,而一个人的能力有限,只能做到尽人事听天命,他无意小翠,过多的流连只是害了人家姑娘。
果然,再好心的人,也有狠心肠的时刻,只是可怜了那个姑娘了,这情爱果然如同穿肠毒药。白慕辞摇摇头,一边擦着剑一边看着外面暗沉下来的天色。
几个中了妖毒的男人都赶过来为白慕辞他们送了些鸡鸭鱼肉和银子,那王二还带着自己媳妇一起过来了。显然,傅之河没有把中妖毒的真正原因说给那些人的媳妇听,不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也权当是这些人好色的代价吧。那王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说:“谢谢女菩萨,谢谢傅大夫。”
傅之河将人扶起来,一边扶一边说:“这些东西都带回去吧,以后要记得本本分分过日子。”
那些男人经历了这么惨痛的教训,哪里还敢沾惹女色,连连点头:“傅大夫说得是。”
世人总幻想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不知馅饼之下便是陷阱,见了棺材才知落泪,可大多时候,都为时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