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番外篇 茕兔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任西顾。
他向来不喜欢这个名字。
出世以前这个名字是母亲的希望,十年之后,这个名字成了她的耻辱。
父亲年轻时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子,母亲花了很大功夫,背了个让人戳脊梁骨的骂名嫁入他家中,那时候民风保守,未婚先孕这名头让外公当场和她断绝了关系,她过门那天,娘家甚至也没给她置办个嫁妆,她就两手空空,从租的小民房里遮遮掩掩的给嫁了。
那时候媳妇入门没有称头的嫁妆得挨婆家多少白眼,这门是入得名不正言不顺,婆婆向来没给过母亲好脸色,街坊亲戚的鄙薄嘲讽也只能俯首帖耳的忍了。
初初几年父亲还是很怜惜,到后来……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认识了你!”深夜,隔壁又传来女人的尖声怒叫,“你毁了我,毁了我——”
他皱起眉,拉起被子不耐烦的捂住头。
爸又夜不归宿了好一阵子,难得回来几天,家中又是没完没了的争吵,于是爸越发厌倦,越发不想回来,于是她越发歇斯底里的争吵,冷战,曾经温柔文静的女人一下子让人觉得面目全非得可怕……
十三岁那年,他们终于离了婚。他被判给母亲,每月爸会转一笔赡养费。
他在家中越发隐形。
她越发不愿意见到他,甚至不愿意再叫他的名字。
西顾……
西顾……
他的名字,对于他们两人而言,每一声,都是一个巨大的嘲笑讽刺。
她情愿整天离家四处打牌,也不愿意回家和他做伴,他常常独自一人待在家中,想着该怎么讨好她,用尽各种方法的想让他们注意到他……
但不论他怎么做,爸还是挽着另一个女人逃难般头也不回的离开他们母子,不论他再怎么讨好,母亲依然拒绝爱他,依然竭力回避他。
……“喂,你怎么在这,不回家?”
……“我说,你的脾气实在太差了,这样和其他人交际不会有问题吗?”
……“我已经不是那么年轻了,再过两年,我也要有自己的家庭。但是你不一样,你还小,你还能有很多的机会……但女人是不一样的。”
……再见,西顾。
她曾经说过她只是一个“又老又普通没身材没姿色的俗气女人”。
但就是这么个俗气女人,他无论如何也放不开,走不了。
他想打开她的心防,走进去。
她的眼睛仿佛在看着他,又似乎从来都没有停驻在他身上。
这么多年,他只见过她两次落泪,却每次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那个吴越究竟有什么好?男人大丈夫,就应该拳头硬,胆儿肥,装什么斯文,娘们唧唧的。他一拳头就可以揍倒他!
他边腹诽着,边任性地捏着她的面冷心热,从她身上恣意索取往日无处寻觅的温情。年复一年……直到十五岁那年,发现自己整夜想着她竟在被单上连画了一周“地图”之后,他恍然察觉对她的情感已经无法再压抑了。
拥抱,亲吻,抚摸……
这些都不够!
他渴望着能名正言顺的站在她身边,她却避之唯恐不及,狠狠推开他——
“现在的你没有资格许诺。誓言这种东西变幻无常,谁人能保证永远不变?你眼中的我,还算年轻,再过几年,等到你看见我脸上的皱纹,身边追逐爱慕的年轻女孩当真不会让你动摇?而组建一个家庭需要什么,你又想过了吗?你有心理准备负担承受组建一个家庭的重量吗。你也只是一个孩子,这些对现在的你而言,只是遥远的责任和未来,但这就是我所要迫切面临的,你能够给我吗?你能保证我的安定吗。”
他无法回答,连哀求她的等待停留都那么无力。
……来不及了,他整日整日都难以入眠,看着墙上的时针,多么渴望她的时间能延缓,让他尽一切努力的加快成长,直到追赶上她。
一开始,年少的他被爱情冲昏了头,他不明白,只要相爱的话为什么还要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也或许他其实是明白的,但不愿去想,不愿在心中增加一个放弃她的理由。
“萌萌……”
他只能趁着她熟睡时,小心翼翼的趴在她身边,将脸凑到她颈窝,紧紧抱着她闭上眼睛……
“喜欢你,我喜欢你……”
他在她耳边反复而执拗的喃喃,将这无处可依的感情悲哀的宣泄。
父母都先后建立了自己的家庭之后,他们曾问过他是否愿意随他们离开F市去上海。
待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家庭里吗?
他冷淡的看着他们的新伴侣望见自己时无言的排斥,轻轻摇头。他不想走,更重要的是……他不想离开她。
但他未料到,他不想离开她,并不表示她不会抛下他。
原以为她彻底对吴越死了心,可以专心看着他,终究能滴水穿石时,她毫无预警的给了他致命痛击。
和她分离的最后几天,两人几乎找不到机会说话,甚至连静静看着她的时间也没有。
他盼星星盼月亮的等到了她年假结束那一天。
心中躁得几乎一夜未眠。
好不容易折腾着睡了,没几秒他又转头去看那时针。
8点30分
他听到隔壁铁门开启的声音,猛地掀开被子急走到窗前等待,几分钟后,她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他的双眼始终跟随着她,一路径直到小区门口,最后消失在小区外围的高墙背后。
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这次他在床上只假寐了不到半个小时,到底是抄起角落的篮球奔往校内发泄精力去了。
——等你下班后我们一起去东街逛逛夜市吧,那附近刚开了一家茶餐厅,你陪我试试茶点。
打球打了一半突然索然无味,他先是给郝萌电话,但半天没有任何人接,他只得憋着气,闷闷地给她发短信。
好半晌,她那头还是毫无回应。估计是正忙着吧,他皱着眉合上手机,单手枕在脑后小憩片刻,想到待晚上两人可以手牵着手一道去逛街夜游,心中不由自主的酸软发麻……
她现在在干什么?
什么时候能看到他的短信?
少年又侧了侧身,调整了个舒服点的位置,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淡淡的笑容……
也许是心有所念,时间变得格外难熬挠心,终于盼到了日落西山,漫长的一天结束,几乎在她下班时间那一秒他就迫不及待的拨响了她的电话……
依然,毫无回应。
或许她的公司正在开会?往日也不是没有这般情况。
他难得拿出耐心,又托着腮苦等了十来分钟,掏出手机,再打!
没有回应。
依然没有回应……
如何都没有回应。
他不耐的起身,干脆直奔她公司,再给她发了条短信:怎么都不接电话,你还没下班?我在你的公司门口等你。
他赶到时天已经全黑了,他毫不犹豫的直接闯进去,找遍了整个公司,全然没有她的人影。
他终于有些慌了。
急急再发去短信: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怎么还没有下来?
他等了又等,还是没有回应。
最后他忍不住打的赶回家中,她家的大门紧闭着,不论他如何敲门,呼唤,拨打她的电话,早上离家之前尚且温暖的房间已是一片死寂。
为什么你不在公司,也没有回家?
他的心开始下沉……
不断不断的下沉……
所以的痴盼期待转瞬成空,他无意识的摩挲着六年来触摸了千百遍的屋门,第一次发现原来它是这般冰冷……
……你在哪。
你在哪里?
告诉我,你在哪?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你在哪……
在哪……
在哪……
求你,别走……
黑暗中,他背过身,在她门前席地坐下,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夜里倚靠着这冷冰冰的铁门等待。
你会回来吗?
你会不会回来?
别走,好吗。
不要走……
求你,不要走……
他近乎绝望的盯着手机等待。
辩不出时间,分不出心神……
终于,不断开合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
他紧绷着身体太久,震动蓦地传来时急切的翻开手机,僵直的手指触到时却又不慎滑落,他手忙脚乱地捡起手机,急惶惶的打开之后——
再见,西顾。
他濒临崩溃。
等待了一整天终于等到这寥寥数语,4个字,却已然碾碎了他的所有期盼。
他就像他所鄙视的娘们唧唧的小白脸一般,控制不住的嚎啕。
他躺在床上,吃不下睡不着,心头疼得快要发狂,不管睁开眼闭上眼,眼前全是她写满拒绝的容颜。
他控制不住的到处去找她,明知道她已经辞职了,还是整日守在她的公司门前等待……
这已经是一种偏执。
不管是谁也劝不走他,楚翘哭着来拉他时直骂他已经魔障了,他不管,他就这么耗着,她不回来,他就这般不吃不喝的耗到底。
……但终究,他还是没等到她。
郝萌的父母叫住他时,他已经虚弱的快认不清人了。
这个早晨,他们默默的看了他良久,最后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别毁了她。”
他怔了怔。
“西顾,她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如果真喜欢她……别毁了她。”
少年彻底呆住,如何也想象不到他的感情,竟会被责贬得这般不堪可怕,令他们避之如蛇蝎……
他想起小时候隔壁屋母亲刺耳的尖叫,“你毁了我,毁了我——”
他们也认为他会毁了她?
她也是这般想的吗?
面对他从心尖上小心翼翼地献出的最柔软脆弱的感情,就是……这般避之唯恐不及的狠狠甩开?
他清楚的记得他是怎么回去,怎么买下了她当初最喜欢给他带的各种蛋糕甜点,唤人送上几大箱酒……他太难过了,记忆也越发清晰。
他坐在空落落的房间,不断地想起他们之间的一点一滴……
他大口喝酒努力地想忘却过往,然后吃那些蛋糕,边酗酒,直到吐为止……
那段岁月是他这十几年来最阴暗绝望的时刻。
最后他是被楚翘和泰朗送进医院,醒来后,他坐在充满消毒水味的房间,看着忧心的守在床前的他们,再度缓缓阖上眼。
出院那天从银行取钱还给那时紧急为他垫付医药费的两人,稍晚了片刻吃饭,他捂住左腹,剧烈疼痛的胃部是这段岁月留给他的唯一纪念品。
从此楚翘也是真真恨上了萌萌。他知道,却绝不容她在他面前提那人的丁点不好。
他想他确实是魔障了。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
他还是忘不了她,还是******放不开!
只是这一次,他会更加隐蔽小心。
这一次,他会更鲸吞蚕食的松懈她的心防,占有她。
每个人心底深处都藏着这么一个人。
即便他再怨她。
即便她再负他。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她。
他会永远记着那个人。
记得她的笑容,记得她的每一个眼神。
微微颤抖的柔软的嘴唇,悄悄拥抱时令人安心的温暖……
多么爱你……
多么多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