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法华寺的行程被墨峰准了,不然墨玺如真的就要在府里憋坏了。
初月的杏山到处都是一派萧然,前几日下的雪山头上还存着,远远地望去那法华寺独树一帜与白雪皑皑之中,甚是好景。
墨玺如提着裙子披着披风走在前面,欢儿走在后面苦着一张脸,哈着白气,“小姐,为何十五都没过就要在这法华寺住,冷到骨子里去了。”
墨玺如嘴角弯了弯,回头望了她一眼,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包袱,“这时候上山,自然是有这时候的好处。”
等到法华寺已经是晌午,主持早已在寺外候着,见着两人道了声阿弥陀佛,“施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彦青主持。”墨玺如双手合十朝着主持回礼,而后笑着说道,“早就说好的事情,是无论如何要做到的,不然倒是辜负了主持寒风中的等候了。”
彦青主持哈哈一笑,法袍一挥,“请。”
墨玺如留下欢儿收拾禅房便去了大殿,对着佛像拜了拜,又读了一会儿佛经,这才起身,彦青主持设好茶水邀请她一同品尝一番,墨玺如没有拒绝,端起一杯闻了闻,尝了一口,笑着说道,“主持这茶,味道微苦干涩,后味却又带着一股清甜,想来是好茶了。”
“墨施主果然是品茶之人,这茶是相府嫡长子姬常秋所赠,老衲便拿出来招待贵客了。”墨玺如听到这话,手一顿,垂了眼轻声道,“怎么,姬大公子也在?”
“那倒不是,”彦青主持给她添了点茶,“明日才到,这茶是过年的时候派人送来的。”
明日才到,这话跟白说有什么区别,她早日才答应父亲跟那姬常秋保持距离,现在又要跟他一起住在这法华寺里,运气不要太好,况且,她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
彦青主持自然是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只当她是在意这男女有别的事,忙解释道,“施主放心,这姬公子来自然是不会打扰到你的,那孩子一向寡淡,来了便是跟我讨论佛法,过几日便走。”
墨玺如点点头,“主持,我此次来只是替家中父母老少祈福,七日之后便也要离去,这几日打扰了。”说完起身福了福离开了大殿,留下彦青主持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许是不习惯的原因,这一夜墨玺如都没有睡着,翻来覆去的,初二那日她同姬常秋在茶馆,被他摆了一道,现在想来真是丢人极了,要不是她身为医者,对于有病的人都无法做到视若无睹,哪儿还有这种事情发生,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引得欢儿问道,“小姐还没睡么,怎么唉声叹气的?”
墨玺如一惊,而后回道,“没什么,睡吧。”
“小姐可是在想大公子?”
墨玺如嗯了一声,刚要开口欢儿说道,“这大公子可是个眼盲之人,虽说长相俊美,家室也不错,可小姐万不能对他动心啊!”
“为何?”墨玺如睡不着索性披着衣服坐了起来,欢儿见她起来也跟着起来,一边倒茶一边说,“这街市传言,这大公子虽然表面看起来儒雅极了,可暗地里可是个狠角儿,手段可毒辣了,处理事情那叫一个果断利索,小姐若是喜欢这种人,岂不是以后处处被算计。”
墨玺如接过茶饮了一口没有说话,这大公子处理事情若不是有点手段早被相爷废了吧,不然这嫡长子的位置哪儿轮得到他稳稳当当的坐着,相府是什么地方,怎么会让一个眼瞎的人做嫡长子,由此便可知道,这姬常秋不是个善茬。
“小姐可是被吓着了?”欢儿见她不语以为被吓着了,替她掖了掖衣裳,“小姐?”
“睡吧,这事操心也没用。”墨玺如将茶杯递给她躺了下来,这会儿倒是很快睡着了,等她醒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
她唤了欢儿来洗漱完毕后,便去大殿用膳,没想到姬常秋来的早,竟坐在那儿用膳,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愣了愣,却被主持喊了一声,“墨施主。”
姬常秋的筷子很适时的停住了,脸转向大殿外,嘴角微微一扬,“莫不是墨家四小姐来了?”
墨玺如没有做声,提裙抬脚走了进去,径直走到座位前冲着主持福了福后便坐下用膳,一举一动不紧不慢的,看的主持摸着胡子赞许的点点头,倒是姬常秋笑了几声,“可是还在埋怨我?”
这话一出,底下吃饭的人纷纷抬起头看向墨玺如,她顿时有些尴尬,先是扫了一眼底下,见他们低下头吃饭后低声说道,“大公子说笑了,小女子怎敢埋怨公子,只是家中父母教导,说食不言寝不语。”说完夹了口米饭在嘴里,细细的嚼着。
姬常秋含着笑意点点头没再说话,一时间大殿上只听见碗筷的声音。
彦青主持咳嗽了两声,道了句阿弥陀佛,便也开始用膳了。
用膳后,墨玺如便去抄写佛经,意料之中的姬常秋来了,后面清风拖着棋盘,她瞥了一眼没有停下手中的笔,直到姬常秋喊她,这才停了笔。
“大公子还是找别人下棋去吧,我不会。”墨玺如趁着他还未开口早早地将这事推脱了。
姬常秋眉毛一挑,面露难色,“玺如,你莫不是让我去找主持吧,他这会儿正忙着呢。”
墨玺如伸手研磨,“主持一向繁忙。”
“山下来了一些人,面容枯槁,高烧不退的便被家里人抬着来了这里求菩萨保佑。”姬常秋也不恼,索性坐下来同她说,听得墨玺如一阵头疼,这种事她一向是应该冲到前面的,可现在不比当初,她就算有那个心,为了自保,也只能袖手旁观。
姬常秋还在说着什么她早已没听进去,半响后耳朵根子清净了,她站起来道,“公子不去看看吗?”
“看看有何用,本公子又不是太医郎中。”姬常秋拂袖端起茶杯喝了几口,“你也莫去了,免得惹了病。”
墨玺如看了他一眼,风轻云淡的模样,心里莫名的悲伤了一下,她现在的面目可是同眼前的人一般,毫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
可脚步却不由自主的移到了大殿外,还未隔近便听见百姓的呻吟声,压抑着的哭泣声,扰得她心神不宁,刚一转身便碰见主持拿着草药匆匆赶过来,见她驻在那儿不动便上前,“施主若是怕便去禅房吧,毕竟这病来势凶险。”
宽大的衣袖里两只手紧紧的攥在一起,骨节有些泛白,墨玺如轻声问道,“主持,你可知因果是什么?”
彦青支持一愣,继而微微一笑,“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施主,相由心生,若是苦堪不已,不如去看看那些百姓们。”说完侧身从她身边过去,小沙弥早已在喊他,“主持师父,有人吐血了!”
墨玺如猛地转身望去,主持已经小跑起来,她咬着唇同赶了过去,全然没看见身后那片衣袍。
等她过去,那人的血自口鼻缓缓流下,她挽起袖子在众目睽睽中摸了一下那人的额头,烫的吓人,一把拉起那人的手腕诊断了一番,这几下仅仅是个瞬间,便已知情况,墨玺如扭头喊那小沙弥,“去找些童子尿去!”
那小沙弥脸一红,扭头就跑,没留神撞了人,定睛一看是姬常秋忙不迭的赔礼,还未说话便被姬常秋扶起来,“快去找药吧。”小沙弥道了声谢匆匆跑了出去。
墨玺如一一给其他人号脉,断定是瘟疫的一种,还在情况不算太严重,便吩咐其余的小和尚去烧板蓝根水,一番下来身心俱疲,一只手帕递了过来,她接了过去擦了擦汗,而后听到姬常秋问,“四小姐会医术?”
墨玺如擦汗的手顿了一下,淡淡的说道,“闲来无事,云谦学的时候我看了几眼书,平日里他教了我一些罢了。”
“哦?听清风说,四小姐号脉的速度惊人,眨眼的功夫就能看完一人,这般速度只是看了几眼书?”这是姬常秋第一次如此称呼墨玺如,她心下惊了一下,这姬常秋表面看着和善温雅,可内心到底是怎样的,谁又能知道,好在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不然倚着他那细腻的心思,早已将自己揣摩的七八分了。
“号脉并不代表我会看,号不出来的自然是过,不然浪费时间做什么?”
姬常秋点点头,似是同意她的话。
彦青主持走过来念了声佛后,摸着胡须笑着点了点头,墨玺如淡笑了一下,低下头看手里的手帕,好一块素雅的帕子,尾角还修了一个姬字,她小心叠好收进衣袖里,昂起头说道,“帕子改日洗好了再还给大公子,多谢。”
姬常秋嘴角一扬,摇了摇头,“还就不用了,你留着用吧。”
“……”墨玺如秀眉一挑,这是何意思,留着他的手帕是招惹麻烦的么,这人的想法还真是古怪的很,病人太多容不得她去细细琢磨姬常秋的做法,可心里却又是塞满了烦闷,便走出了大殿,直到听不见惨哭声,闻不到药味,她才停下。
这一停下她的脸色瞬间煞白,捂着胸口跌坐到地上,脸上一片濡湿,墨玺如抖着手摸了摸脸,睫毛颤抖着闭上眼睛,心下大乱,脑海里不停地播放出那一夜的画面,逼得她不得不用拳头敲打脑袋,咬着唇让自己不要发出声,久久才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