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位于德雷坎曼纽维尔第二大道的花店早早地被拉开了窗帘,女主人慵懒地打开玻璃门,惬意地半倚在门边。
写作“留香”的诺克萨斯文字刻在她头上的那块木匾上,这年头用这种复古味的招牌的人并不多,但配上女主人一身古铜色的长裙和一头秀气微卷的长发,倒给人一种步入古代某个暗裔国度来寻花问柳的感觉。
留声机的音乐声微微在店里响起,即使德雷坎位于首都之旁,绝大多数的店面却租不起高档的乐器,一般都是买一个符合店主审美的漂亮的留声机,播着或古老或新颖的曲子。
从前,每一个店面开张,就会有一首歌飘荡在街头,随着店铺陆陆续续打开大门,这里有时候热闹的就像有乐团在这里私家驻唱。曼纽维尔在诺克萨斯语里本就有轻松惬意的意思,这条街名副其实。
花店一般在清晨就开门营业,忙着谈恋爱的小青年上班路过的时候顺手买一束玫瑰花,也有中午回家吃饭的学生们进来凑凑热闹。午后的时间是花店主人最幸福的时光,无人打扰,只需在门店口搬张躺椅坐着便可就这店里的花香做个清梦。
稍晚些时候,一些参加晚间聚会的人或是为了买花装衬自己,或是为约会加一份情调,都会不约而同地挤进花店,这是花店一天最热闹的时光。饭后,生意也会依然不减。直至入夜已久花店才会关门,关门后店里也会亮着灯,还得防着有人晚回家来买束花给妻子赔罪。
花店生意难做如此,像琉露丝这样只为了惬意而坚持到如今的女店主也都不复存在。这条街的花店生意落在了这个三十出头还单身着的女人头上,乃至在德雷坎都渐渐有了名号。
琉露丝老练地从窗边的绣花荷包里抽出一支当地产的短烟和一个打火机,潇洒地点着烟卷,为此她还特意在门口放了几盆宝石花、景天和虎尾兰来吸收烟味。
除此之外,蓝白色的琉璃玫瑰插在门这边的花瓶里,对着的是几朵罕见的琥珀玫瑰。这些都是琉露丝最近从花农手中高价求得的稀罕物种,摆在门店前吸引客人。店里的其他花都井然有序地摆放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一些种子被分门别类地放在瓶瓶罐罐里,就摆在里面的柜台上。
一辆马车停在花店的门口,车夫简单地栓了一下马便走进门,他先是被门口那几朵稀有的玫瑰品种吓了一跳,随后才看到门边上的女店主。琉露丝倚在窗户边吐出最后一个烟圈,反而伸手摘下了他的黑色帽子。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琉露丝一边走向柜台一边问,顺便把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男人抓了抓蓬乱的头发,无奈地笑笑:“这还不是你昨天一直催我,弄得我晚上觉也没睡好,想着索性早点起来把东西给你送来,好让你放心。”
琉露丝没有答话,在柜子里找了一会才翻出一个老旧的布袋。她不禁瞥了眼男人的衣服,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没有一件是合身的。
“给你的东西,说好了。”她顿了顿,“愣着干啥啊,不帮忙把东西搬下来给我吗?”
男人这才收回刚刚一直放在布袋上的目光,回身翻上车的后座。琉露丝苦笑了片刻,神情又立马恢复到一开始的认真。不同于以前随随便便的惬意生活和跟男人你侬我侬的调情日子,这是她难得下定决心做一件事。
男人哼哧哼哧勉强把一个大纸箱搬进屋子里,琉露丝帮了把手才算把它搬到里屋。箱子里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差不多装满了瓶瓶罐罐。男人半插着腰拉了张椅子坐下,他年纪并不大,大概也只比琉露丝大上几岁,表现得却像一个过了半百的老头,直喘气。
琉露丝撩了撩发丝坐在屋里的床边,边喘气边骂着:“以前在床上也没见你这么能喘啊,怎么搬个东西比我个女人还累,是不是最近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去了?”
“怎么会......怎么可能嘛?我......你自己不知道这箱子里装的是啥?你怎么不把我当崔法利士兵得了,一个人给你扛个马车送过来?”男人累得够呛,但还是面红耳赤地回了一句。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男人尴尬地挠着蓬乱的头发,好几次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琉露丝又“哼”了两声,男人只好陪着苦笑。
“喝点什么,葡萄汁还是淡啤酒?”琉露丝指了指房间后面靠墙的一排柜子,好几种德雷坎常见的酒牌子依稀可见,男人记得琉露丝以前是个酒鬼。
他摆摆手,“不用,你以后也少喝点酒。”男人放下一直挠头发的手,深吸一口气,而后下定决心般说:“我觉得,这些东西你最好别用太多,没准会有大麻烦找上门。”
琉露丝皱了皱眉:“没事,我会处理好的。”她站起来把柜台上的布袋拿过来。男人直勾勾地盯着袋子,两眼冒着掩饰不住的绿光,在她看来跟吝啬鬼见到突如其来的一大笔钱那般兴奋没什么区别。
店门外突然传来几声马的嘶鸣,男人被震了一下。两人走出里屋,看到外面的过道上车流涌动,十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地驶过,马群踏过铁刺石的地面,震耳欲聋,隐约也能听见车夫挥动马鞭的声音和呵斥声。
最近两天德雷坎十分热闹,许多从诺克萨斯各个地方赶来的马车、龙蜥车纷纷穿过这片首都的郊区,往不朽堡垒驶去。不过如此之众的车队两人都是第一次看见。
琉露丝又摸了跟短烟出来点着,神情严肃地看着远处消失的车队。身后的男人拿着布袋跟着她走到门口,他没有打开袋子,只是牢牢地攥在手里。
男人说:“你一定要想好,没准就是无法想象的大罪。”
“无所谓了,我不是说了吗,和你没关系,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你要离开这里?”
琉露丝许久没有接话,男人静静看着她吞云吐雾,烟嘴上留有淡淡的红色唇印。
“什么时候走?”
“不是说了和你没关系吗?”琉露丝吐出一个大烟圈,看着它慢慢消失在阳光下。
男人挠挠头,“我想送送你,我们好歹相识一场......”
“带着你的袋子和马车滚吧,不必再说什么我们相识一场,我现在才知道,你接近我不过也就是为了那几本破书。”琉露丝突然凌厉地打断了他,将烟狠狠地摁灭在窗户上,留下焦黑的一个圆。“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把往事留在记忆中吧。”
门口的马又嘶鸣了一声,引得人们纷纷侧目。男人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琉露丝侧身拉开大门,他才知道时候到了,低沉着脸上了马车。马蹄嗒嗒作响,他逐渐离开曼纽维尔大街,最后一次回头也只看见琉露丝低头摆弄门口的玫瑰,无法看见她脸上模糊的表情,只能些许瞥见一抹鲜艳的红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