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鸿渐一声不吭,冷冷地坐在了椅子上。
堂下众人纷纷跪下,为陆尘求情。
裴鸿渐却眉头一皱,两眼空空的,仿佛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道:“陆尘没错啊,你们求什么情?都快快起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起身,因为裴鸿渐行事最是不留情面,阴鸷冷酷,只不过他精明能干,家财万贯,是成名立业的明主,众人才诚心追随他,但若说他会轻易饶过让他大丢颜面的陆尘,众人说什么也不会信。
“你们还都跪着干嘛?陆尘打输了让他戴罪立功便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我总不能再砍了自己一条臂膀吧!”裴鸿渐又解释道。
众人见裴鸿渐说的有理有据,倒也颇和他的性子,便纷纷站起身来,陆尘见裴鸿渐果然不想深究,大喜过望,叩道:“陆尘一定忠心耿耿,为庄主竭尽所能!”
裴鸿渐微微一笑,道:“快起来吧。”
正说话间,一人踏进门来,却是裴鸿渐派出去的探子头儿蒋风,此人外号“四脚蛇”,轻身功夫堪称山庄第一,端的是落地无声,踏雪无痕。
裴鸿渐见蒋飞来了,便问道:“是那一路来了消息?”
“回庄主的话,都来了。”蒋风面无表情的说道,就好像在说今天吃什么饭一样,毫不关心。
裴鸿渐却很是欢喜,忙催道:“那你快说说!”
蒋风仍是僵着脸,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冷冰冰道:“是,不知庄主想先听那一路?”
裴鸿渐略一沉思,道:“冯姑娘。”
众人的嘴角都微微带了点笑意,但蒋风仍是面不改色,道:“冯姑娘仍在广陵,王虎和蘧高都和她在一处。”
裴鸿渐“哼”了一声,又叹了口气,隔了片刻,才道:“那燕放呢?”
蒋风道:“燕放也在广陵,不过他一直在找一个人,好像并没有和王虎三个遇上过。”
“找人?”裴鸿渐默念道:“他在找什么人?”
蒋风道:“葛飞仙也有了消息。”
“你说。”
“包成骏一路向西,好像又要去长安。”
裴鸿渐暗道:“包成骏每年都要在长安找来找去,今年这才回来便又要去,临去时又和葛飞仙定下比武之约,煞是可疑。看来此间事了我得赶去长安一趟,探个究竟。”
蒋风接着道:“三十六鬼也探到了。”
裴鸿渐忙问道:“怎样?”
蒋风道:“人已来了,庄主自己问罢!”
裴鸿渐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衣的中年妇人走入门来,神色凄苦,形容憔悴,眉头间怀着一股凶戾的怨气,果真像个枉死的女鬼。
“不知夫人是哪一鬼?”裴鸿渐不禁问道。
那妇人道:“我不是鬼,三十六鬼人人都是活的,而我却已死了两次了,他们既然叫鬼,我又怎能叫鬼。”
“那不知该怎么称呼?”裴鸿渐又问道。
那夫人强笑了一下,道:“江湖人都叫我鬼后。”
裴鸿渐哈哈一笑,道:“好,那你可知我为何要找你来?”
鬼后桀桀笑道:“庄主真有趣味,我若不知道为何而来也就不会来了。”
裴鸿渐收起笑容,道:“夫人既然清楚,那不妨出点主意听听?”
鬼后“哼”了一声,道:“庄主也不必弯弯绕绕,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只要庄主能除掉燕放,刘非还有那个姓冯的小贱人,那三十六鬼便唯庄主之命是从!”
裴鸿渐讶道:“冯姑娘如何得罪夫人了?”
话未说完,鬼后两道凌厉的目光便扫在了他脸上:“庄主对那贱人似乎别有用心啊?”
裴鸿渐忙正起脸色,道:“胡说,我只不过不太相信那丫头有这么大能耐。”
鬼后冷笑了两声,道:“既然庄主心有顾忌,那咱们的合作也只好作罢!”说着便转身要走。
裴鸿渐忙道:“哪里,我答应便是。”
鬼后头也不回,只怪笑道:“那三十六鬼便等殿下吩咐喽。”
裴鸿渐见鬼后已然去远,心中微微有气,不禁骂道:“好个厉害的老婆子。”
陆尘上前道:“庄主,三十六鬼特立独行,属下请命中间调度,以便三十六鬼更好地效力于庄主!”
裴鸿渐点了点头,道:“好,你去吧,不要折了我万剑山庄的名头。”
陆尘听裴鸿渐口气中对他仍是十分看中,不由得又惊又喜,连道:“是!是!”
裴鸿渐站起身来,身了个懒腰,道:“这几日真是疲惫,我们且去看看方琛伤养的如何了。”
众人见庄主已经如此疲乏了,还不忘关心已经残废无用的属下,心中无不微微温暖。
方琛自被燕放一剑削断双腕,已成废人,无法自理,只觉了无生趣,脾气也日渐暴躁。
他正站在窗边,看着屋檐上的新燕。
“如果我也有一双翅膀,那我不用手也一样可以活得很快活。”
“方大侠,庄主给您煲了猪蹄汤,让您好好养养身子。”一个婢女端汤而入。
方琛闻言,脸色一变,怒道:“你什么意思,你是想告诉我:猪都有手,你连猪都不如吗?”
那婢女道:“方大侠多虑了,庄主一番好意,想让您快些康复。”
方琛惨笑两声,忽然打翻盘子,吼道:“康复?我就算康复了也就是个废人,一辈子也提不了剑了!”
把婢女一身不吭,弯下身子去收拾那些猪蹄和碎片。
方琛忽然对着一个猪蹄踢了一脚,溅了那婢女一身油水,骂到:“我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滚!”
岂料那婢女却是个有烈性的,只见她将收拾了一半的物事往地上一摔,骂道:“我虽然是个婢女,但我是伺候庄主的,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在我身上撒泼?”
方琛倒有些惊奇,道:“你……”
话未开口,那婢女叙骂道:“你要发疯也得看看自己是几斤几两,从前你就算庄主的一条狗,现在狗腿子断了,连狗都不如,庄主可怜你,准备养你到死,你可别不知好歹,没有脸色!”
方琛气得七窍生烟,摇摇欲坠,忽听得一声怒斥:“住口!”
只见裴鸿渐已带着众人到来,正满面怒容的看着那婢女。
那婢女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只是不住求道:“奴婢口不择言,脏了庄主耳朵,求庄主恕罪!”
裴鸿渐冷冷道:“恕罪?你让我怎生饶你?方大侠和我亲如手足,虽为主从,实为挚友。如今他为我不惜伤残肢体,你却对他如此侮辱,简直就是在我心上扎刀,你还想讨饶吗?”
那婢女越听越怕,只一个劲的磕着头。
裴鸿渐冷笑了两声,招了招手,道:“拖出去打!”
两个家丁便走上前来,那婢女哭道:“庄主饶命!饶命啊!”
裴鸿渐面无表情,置之不理。
打击声伴随着婢女的哭叫不断传进门来,听的人心揪揪的。
方琛感动的稀里哗啦,扑在裴鸿渐跟前,哭道:“庄主,方琛这辈子为你断手,真是值得了!”
裴鸿渐赶忙将方琛扶起,温言道:“方兄,你为我舍生忘死,我早把你当兄弟看待,你何故如此呢?”
众人见裴鸿渐如此,不由得心下慰然:这辈子果然跟对了人。
忽然,门外喊叫声戛然而止,家丁进门报道:“报告庄主,那婢女已被打死了!”
众人尽皆吃了一惊,裴鸿渐却漠不关心,道:“这贱婢辱我方兄,死得活该,随便拖出去埋了便是。”
方琛叹道:“庄主待我如此,真叫我汗颜了!”
裴鸿渐笑道:“方兄何必见外,你我亲如家人,这贱婢辱你便是辱我,本就该死。”
方琛摇头道:“不,不是为此,我实在对不住庄主!”
裴鸿渐见他如此,心中微微起疑,但仍笑道:“方兄对我万剑山庄功劳如山,便是有什么一二错事,也是瑕不掩瑜,我一概不究便是。”
方琛仍不住摇头道:“我一定要说出来!”
裴鸿渐见他态度如此坚决,甚是奇怪,本来他害怕方琛犯过什么大错,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让他谅也不是,不谅也不是,但此时如果他再试图遮掩,倒显得他做作得太过明显了,只好道:“那方兄便请说吧!”
方琛道:“方某有一师兄,武功比方某高出十倍,当年本来要和方某一同投靠庄主,但方某害怕有他在自己便永无出头之日,便诈施诡计将他骗了回去,我这师兄和王虎交手数十次,对他的刀法了如指掌,那日如果我师兄在此,我们便绝不会一败至此,方某气量狭隘,不能容人,愧对庄主,还望庄主责罚!”言罢又跪了下去。
裴鸿渐听罢又喜又怒,喜着是这个本领高强的“师兄”当年既然有投靠之意,想来必能为己所用。怒者是方琛当年诈施诡计,害的他少一得力干将,又将他大败之事当中说出,让他顿感颜面扫地。但他素来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强笑道:“一时胜败不过小事一桩,不过你那师兄既如此了得,我可得去拜见拜见!”
方琛见裴鸿渐对他如此轻易便即谅解,大是高兴,忙笑道:“我已是残废之人,若还让师兄屈居老林,可也太不是人了!”
裴鸿渐哈哈大笑,这是发自内心的笑!他此番做作为的不过就是在众人面前展现他的礼贤下士,情深义重,岂料却意外地得一人才,这让他如何不心花怒放呢?
他笑道:“那还不赶快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