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城西,淳于府。
燕放轻扣着大门。
大门打开,一个相貌俊秀的中年人将燕放从上到下扫了一遍,道:“你是?”
“我叫燕放。”燕放答道。
那男人愣了愣,不由自主的向后倒了半步,这才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要找淳于诺大人。”燕放道。
“我就是。”那男人道:“找我有什么事?”
“你女儿不是丢了吗,我想帮你找找。”燕放微笑道。
“哦。”淳于诺古怪的笑了笑,好像有些不情愿的道:“不敢劳烦您。”
“怎么?”燕放看了看他,道:“昨晚你门上不还说希望我帮帮忙的吗。”
“这……”淳于诺沉思良久,道:“也罢,你同我进内堂吧。”
一间不大的屋子,淳于诺坐在了主坐上,对着对面的一张椅子招了招手,道:“请坐。”
燕放坐下,问道:“不知小姐芳名?”
淳于诺叹了口气,道:“不孝女小名儿叫婴儿。”
“婴儿!”燕放听到这个名字,仿佛痴了,只是嘴角渐渐向上扬了扬。
淳于诺见他神奇奇怪,忙道:“你不要见怪,我女儿本来不叫这名儿的,这是她十岁那年,别人见她肤白胜雪,只如出生婴儿一般,这才起了这个名。”
“你女儿好美……”燕放不由感叹道。
“不美!”淳于诺以为他出了歹意,忙道:“一点也不美,就是皮肤白。”
“那有画像吗?”燕放问道:“给我看看,这样我方便找一些。”
“这……”淳于诺又犹豫起来,沉默了片刻,他在柜子里翻了翻,翻出来一卷布帛,道:“这是去年找画工画的。”
燕放正要从淳于诺颤抖的手中接过帛画,淳于诺忽然将手往后一收,道:“你是真心帮我找女儿的吗?”
燕放想了想,觉得自己虽然爱慕婴儿,但的确是真心帮他的,便道:“不错。”
“好。”淳于诺再次将帛画递给燕放,道:“那我信你一次。”
随着帛画的一点点展开,燕放的心不停的扑通扑通的跳。
帛画的展开虽然只是一刹,但燕放的心却好像跳了一天。
看着帛画上那个明艳的女子,燕放的心中悲喜交集。
悲在婴儿仍然不知踪迹,两个月以来的寻觅只是徒劳,而且可能还会有危险。
喜在苦苦追寻终于有了结果,他至少知晓了婴儿的背景,对寻找会有些帮助。
淳于诺见他痴楞楞的,便叫唤了几声,道:“小女相貌粗鄙丑陋,不要吓坏了大人。”
谁知燕放竟有些生气,道了句:“谁说她丑,你以后不许说他丑。”
淳于诺见他蛮狠,也不敢多说,忙道:“是,是。”
燕放的眼神从未离开过画中的婴儿,这个婴儿同真的婴儿一样美,只是少了那一抹与众不同,与生俱来的神韵。
“好了,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淳于诺见他只是一个劲的看着画,自己倒很是尴尬。
“与小姐一起的还有什么人?”燕放问道。
“还有我的贴身侍卫蘧远。”
燕放点了点头,更加确信无疑。
“那你可知小姐为何出走?”
“这……”淳于诺紧皱着眉头,好像很焦灼的样子,随后摇了摇头,道:“不知。”
燕放微微一笑,心道:“你自然不知婴儿是为了燕纵歌。”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淳于诺忽然问道。
“没了。”燕放答道。
“那……我就将画收起来了。”淳于诺伸手去收画。
“等等!”燕放忙道:“不要收!”
“怎么了?”
“我……”燕放竟有些犹豫,道:“不知大人能否将画赠予我。”
“这……”淳于诺想了想,叹了口气,道:“你拿走吧!”
“多谢了!”
燕放笑了,开心的笑了。
他从未那么开心的笑过。
那一刻,武功盖世的燕放,也笑的像个无邪的孩子,像个刚出生的婴儿。
风,还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芳香,燕放看了看还未落下的月亮,心道:“婴儿在哪呢?”
自从与婴儿在沛郡分别,已有三个月了。
真所谓“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那三月不见呢?
燕放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只想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婴儿。
“难道是她得知燕纵歌刀沉灞水之事,又跑了回去?”燕放心道:“又或者是在路上遇见了坏人?”
燕放搞不明白,他也不想搞明白,他在意的是事实而不是猜测。
毕竟猜测的再多事实也只有一个。
但有件事他怕是要去做的了。
他要按来路返回了。
可是,如果他去了,那英雄宴又怎么办?
他思索着……
一面是他理想的知己,一面是他理想的爱人。
他到底该不该去原路返回呢?
他如果去了,刘非不会死。
他如果不去,婴儿可能会没命。
他想通了,毕竟人命比较重要。
况且,他让暴脾气将信送给了刘非,刘非应当会听他的话绕远,那他回到广陵至少会晚至少半个月。
半个月的时间也算是充足了。
他买了一匹马。
马儿在烟花三月的新泥上踏过。
破釜塘和樊良湖上吹来的微风吹起茂密的马鬃,也吹起燕放草帽下凌乱的头发。
燕放骑在马上,从杏花烟雨中跃过,在柳条微风中穿行。
他的马,跨过了江南如画般的风景,也跨过了平原广袤的田野。
前方不远就又到了沛郡,这个与婴儿分别的地方。
如果在沛郡再遇不到婴儿的话,那机会就十分渺茫了。
沛郡的城墙再次映入眼帘,燕放上次没有看清,因为他走的匆忙,但他这次也没有看清,因为他来的匆忙。
他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三十六鬼可能还在城中的酒馆,等候着刘非的经过。
经过上次一战,他对三十六鬼已有了半分忌惮。
不远处,一匹马飞快的驶出城来。
马上一人华服锦带,趴在马上,背上隐隐约约插着一根箭,燕放见那人好像是受了伤,不觉又加快了几分马力。
又有两骑从城中飞跃出来,各执弩箭,正对着那公子。
燕放见马上的两个人似曾相识,虽然想不起来是谁,但隐约记得不是好人,便长剑出手,从半路冲出,拦在了路中间。
但两骑马并没有停下,只是从燕放身边绕了过去,马上的人眼里似乎只有那马背上的公子,根本没有将燕放放在眼中。
燕放调转马头,连忙追去。
四匹马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相互追赶着。
第一匹马明显要慢一些,马上就要被后面两匹追上。
最后一匹明显要快一些,马上就要追上前面两匹。
燕放突然站在马上,猛一踩马头,向两面两匹马跃去。
那两人很是吃惊,赶忙举起弩箭,只可惜还未上膛,便同时被踹下马去。
前面马背上的公子听见动静,艰难的回过头,燕放看见那张脸,虽然极现痛苦,但仍神采奕奕,竟然是江都王刘非。
“他怎么会在这里?”燕放心道:“我不是让他不要走找条路的吗?”
一时间无数的疑问涌上燕放的心头。
刘非也看见了燕放,觉得甚是眼熟,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便无力的呼了几声:“余~”
几匹马都渐渐的慢了下来。
燕放跳下马,跑到刘非的马边,将他扶了下来。
“多谢壮士相助!”刘非吃力的道谢。
“哪里。”燕放回道,同时看了看刘非的伤口,笑道:“还好伤的不重。”
“不知何处有医庐,恐怕我得快些找个大夫了。”刘非问到。
“不用,这点小伤我还治得好。”燕放笑道。
“那麻烦了。”刘非咳嗽了几声。
燕放扶着刘非到河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解开他上身衣物,取出婴儿当初给他治伤的那块手帕,按住伤口,将箭拔了出来。
刘非一声不响,燕放倒有些佩服,当初鬼王一笔插进他肚子的时候,他可是痛的死去活来,挣扎了许久才站起身来。
微风拂面,吹落了燕放满头的汗珠,也吹开了他禁闭的笑脸。他扯下一条布料,将刘非扎了个结实,笑道:“好了。”
刘非将衣服披在身上,道:“多谢。”
“没事。”燕放笑了笑,道:“殿下身上可有手帕?”
“有啊。”刘非在口袋里摸了摸,取出一块精致的手帕来,忽然惊道:“你知道我是谁!”
燕放点了点头,道:“不错。”
“我看你也有些面熟。”刘非皱了皱眉头。
“洛阳酒馆,殿下得到这把刀的时候我也在场。”燕放拍了拍刘非腰间燕纵歌那把残刀。
刘非忽然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一直闷头喝酒的。”
燕放笑了笑。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燕放。”
“你就是燕放?”刘非问道。
“不错。”燕放点了点头,道:“殿下既然收到了我的信,为何还走这条路?”
“什么信?”刘非皱了皱眉头。
“就是告诉你三十六鬼准备埋伏你的信啊,你没收到吗?”燕放奇怪道:“我让那个暴脾气送给你了啊。”
刘非摇了摇头,道:“难不成……”
燕放叹了口气,道:“那殿下又如何得知我的呢?”
“噢,江湖上有人说你在一夜之间杀了睢阳最有名的四个高手,还杀了妙手回春楚白衣。”刘非答道。
“那你信吗?”燕放忙问道。
“自然不信。”刘非笑道:“那是个高手住的地方相隔甚远,世上绝没有人能几乎同时杀掉他们,更何况楚白衣若真是你杀的,你就不会扛着他的尸体到处跑了。”
燕放心下温暖,从刘非手里拿过手帕,刘非问道:“你要手帕干什么。”
“给你换上。”燕放道:“再把外衣脱一下。”
换过手帕后,燕放忙将那块婴儿留在他手中的手帕拿到河边清洗。
手帕上仍是没有一丝血污,燕放将它放在鼻边轻嗅,仍带着那股清香。
“好漂亮的手帕。”刘非赞道。
“是啊。”燕放不知为何,竟有些开心。
“朋友,你我相识一场,不如就将这救我性命的手帕赠予我,当做纪念,你看如何?”刘非忽然问道。
“这……”一向爽朗的燕放此时竟有些犹豫了。
“怎么?”刘非笑道:“你该不会不舍得吧。”
“是挺不舍得的。”燕放惨笑道:“那你好好保管。”
燕放见刘非小心翼翼的收起了那条手帕,心中说不尽的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