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寂静的夜。
但却不宁静。
中年人与美丽少女将燕放扶出客栈,躲在一棵大树下一垛矮墙后。
燕放忍着疼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的狼狈。
他对伤痛的承受力并不大,也许是因为他几乎从未受过伤。
中年人把头抬了抬,低声道:“现在安全了,你可以走了。”
燕放喘气道:“只是还未请教姓名。”
“你不必知道我们的名字,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现在两清了,又何必多记个名字。”
燕放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不相信我?”
中年人道:“你若没有杀人,不怕别人乱说,又何必杀人灭口。”
燕放扭过头来,问那少女道:“你呢,你相信我吗?”
少女的目光仿佛在逃避,不愿直视那乌黑的眼睛,伤心的眼神。
燕放的心很痛,有如针扎一般,甚至盖过了腹部的伤痛。
他默默的站了起来。
少女拉住他,道:“你先别走,你的伤很重,不包扎的话会死的。”
燕放冷冷道:“你既不相信我,又何必管我的死活。”迈开步子,慢慢走去。
“我信。”那少女忽然道。
燕放停下脚步,惨笑一声:“我燕放从来不需要别人可怜。”
便又继续走去。
那美丽少女又道:“我没有可怜你,我真的相信。是我希望你可怜我。”
燕放停下脚步。
少女道:“我想请你送我去广陵。”
燕放回过头来,问道:“你是广陵人?”
“不错。”少女点了点头,道:“我叫婴儿,他是我师傅蘧远。你也看到了,我们的武功都不是很好,所以我想请你送我一程。”
中年人轻哼了一声。
“你叫……婴……儿?”燕放很是奇怪,心道:“好奇怪的名字。”但看着那女子肌肤白嫩,的确跟出生的婴儿一般。月光撒在她俊秀的脸庞上,也撒在地面的积雪上。都是一样的美妙,那么的让人着迷。
婴儿见燕放痴痴的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道:“你看,你什么都没说,我却相信你,而我连名字都告诉你了,你却不相信我。”
“怎么会?”燕放走了回来,道:“实不相瞒,我也要往广陵去。”
蘧远冷笑道:“天下巧合的事难不成都被你占去了。”
燕放不做理睬,问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婴儿掏出一块手帕,道:“你先别问了。把衣服敞开,我帮你包扎一下。”
燕放解开衣服,只见纱布已被鲜血染红了。
婴儿滑腻娇嫩的小手每一碰到他腹部的肌肉,他的心就会突突一下。这可真是种奇妙的感觉。
“你怎么弄的,伤的这么严重。”婴儿皱眉道。
“被人捅伤的。”燕放道。
“被捅伤的,不会是……”婴儿欲言又止,抿嘴不语。
燕放眉头一皱,显然知道她想说什么。
蘧远抢过婴儿手里的手帕,道:“婴儿,这事原不该你办。”便将手帕往伤口处一按,将原来的纱布紧紧一系。
燕放痛的死死咬牙,但仍挤出一个笑容,道:“多谢了。”
蘧远面无表情,道:“不必了,我若不给你系上也不算救你一命。”
燕放便又问婴儿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到睢阳来做什么。”
“我不是到睢阳。”婴儿微笑道:“我是去的长安。”
“长安?”燕放有些惊讶,笑道:“我也是从长安来的。”
蘧远冷笑了一声,并没有说话。
“你是从长安来的?”婴儿的神色在一刹间变得很激动,但只有那一刹,便又恢复了平常的优雅,道:“那你可曾见过燕纵歌燕大侠?”
“你跑这么远去长安就是为了见燕大侠?”燕放带笑道。
“不错。”婴儿那清澈的眼睛充满了向往,有些落寞道:“燕大侠侠义无双,英雄盖世。我若是能见他一面,就算此时立马下地狱,我也不后悔。可惜,我到那的时候,燕大侠已经离开了那里。”
“听说他杀死了窦山?”燕放道。
“不可能!”婴儿又激动一下,道:“窦山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燕大侠宁可自己死,也绝不会杀他。”
燕放默默点了点头,看来世上决没有一个女人能比婴儿更懂他的了。
“那你呢?”婴儿问道:“你又为何去广陵呢?”
“因为我要参加江都王刘非举办的英雄宴。”燕放道。
听到刘非二字,婴儿的神情有一丝不对,但绝没有任何事情能逃过燕放道眼睛,哪怕只是一些细微的神态,燕放也能看出她内心的紧张与恐惧。
“你认识刘非吗?”燕放道。
“啊?不认识。”婴儿忙道:“他为什么要举办英雄宴?”
“你不知道吗?”燕放有些奇怪。
婴儿摇了摇头。
燕放正要脱口而出,忽然想到若是婴儿知道燕纵歌沉刀的事说不定会伤心,便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想多交些江湖朋友。”
婴儿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燕放道:“你想说什么?”
“你今天为什么要杀那个人。”
燕放叹了口气,暗自神伤,缓缓道:“如果我说他是坏人,你信吗?”
“我信,我当然信。”婴儿道:“我本来也知道他不是个好人。”
燕放不再说话。
婴儿突然将袖子蒙住脸,打了个哈欠。
燕放道:“你困了就睡会吧。”
婴儿推脱道:“这怎么行,你身上有伤,还是你睡吧。”
燕放笑道:“我是男人,我受得住。”
“婴儿,他既不愿睡,你又何必推脱。”蘧远忽道。
婴儿看看蘧远,又看看燕放,双颊微红,便背对着二人,躺在了短墙下。
燕放将自己的灰袍子披在婴儿身上,看着婴儿曼妙的身姿,不觉痴了。
“阁下若要睡便睡吧,反正我武功低微,你若要非礼婴儿,我绝对保护不了她。”蘧远道。
“我燕放在你眼里便这么不堪吗?”燕放有些生气。
“阁下若是个正人君子又何必在那偷偷摸摸的偷看。”蘧远道。
“我没有偷偷摸摸,我是光明正大的看,婴儿姑娘美若天仙,男人见了她若不多看几眼的话,那他绝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燕放道。
“你若不愿睡便耗着吧,我看你眼布血丝,想必是许久没睡觉了,再不睡恐怕你会心力憔悴而死。”
“死便死吧,我既然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了,再一睡恐怕很难醒来。如果我睡了好几日又怎么送你们去广陵呢?”燕放道:“你呢,既然你无力阻挡我,你为何不睡?”
“我虽无力阻挡你,但我若是拼死保护婴儿,那我便行驶了师傅的责任,我如果睡了,任凭你胡作非为,那我才是真的对不起婴儿。”
燕放看着蘧远的眼睛,忽道:“你不是她师傅。”
“为什么这么说。”蘧远好像有些吃惊,又有些紧张。
“从没有师傅对徒弟这样的,一般像你这样,都是属下对主人。”燕放道:“说,你是她什么人?”
“哼。”蘧远道:“我便说与你又能如何。她是小姐,我是她爹爹的手下,她爹爹让我看着她,我经常时不时跟她讲燕大侠的故事,之后她便求我带她出来见燕大侠了。”
燕放点了点头,又道:“你又怎么知道燕纵歌的故事的。”
“你问那么多干嘛?”蘧远很是不耐烦。
“因为我对燕大侠也很感兴趣。”燕放微笑道。
蘧远看燕放的目光突然温和了许多,早没有方才的厌恶,提防,道:“你真想听?”
燕放笑了笑,道:“想听。”他远没有想到自己曾经的名字竟会有这么大的魔力。
蘧远便道:“是这样的,我大哥叫蘧高,是个武林人士,燕大侠曾经救过他一命,他跟我讲了燕大侠救他的故事,我对这样的大侠很是敬佩,所以听到这个名字就多注意了一些。你知不知道,有一年在蜀地,燕大侠他……”
时间随着蘧高绘声绘色,神采飞扬的描述而流逝。
若不是听蘧高这么一说,燕放根本不知道原来流传在江湖上的故事根本就是假多实少,就比如有一个说燕纵歌单刀赴会,救一个被强盗抢走的女人的故事。那个故事说燕纵歌一个人杀了山寨里所有的山贼,最终毫发无伤的将女人救了出来。
可根据燕放的记忆,这件事应该是这样的:燕纵歌上山之后同寨主打了个赌,如果燕纵歌三招之内打败寨主,寨主便放女人离开,两招之内打败,不仅放女人离开还让全寨从良。如果燕纵歌一招就能打败寨主,那燕纵歌说什么,寨主便做什么。只是如果三招之内没有打败的话,燕纵歌便要伸颈就戮。第一招,燕纵歌便劈断了寨主的武器,寨主只好认输,但燕纵歌认为他只是砍断了寨主的武器,若真要打败他还需要第二招。所以他就救了女人下山,还把全寨的山贼变成了良民。
燕放叹了口气,江湖人的嘴说话总是添油加醋,信口开河,不知道那些诬陷他的话今日又会变成什么样。
天已亮了。
婴儿将灰袍子披在了燕放身上,道:“可多谢你了。”
燕放见自己只顾听蘧远说话,竟不知婴儿已经醒来。暗骂自己大意,便道:“我们去吃早餐吧。”
餐馆。
人不多不少。
但却很热闹,每张桌子上都有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
燕放三人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可屁股一沾凳子,一股困意便涌上心头。
他打了打精神,听起来那嘈杂的话语。
“听说了吗,最近睢阳来了个叫燕放的人。”
“当然,现在不光是睢阳,恐怕附近的几个郡国都有人知道了。”
“据说这燕放一个晚上杀光了睢阳城所有的武林高手。”
“睢阳城虽然不大,但要在一个晚上从南到北,从西到东跑一遍也不太可能。”
“那这燕放的轻功得有多高强啊?”
“你们说燕纵歌燕大侠能打得过他吗?”
“这个可不好说,说不定他会是燕大侠这辈子最强劲的对手。”
“为什么姓燕的武功都那么高强。”
“燕放是不是戴一顶黑色油亮的草帽,整个身子包括一把剑和一个葫芦都被一件灰色的大袍子盖住,他的眼睛是不是布满血丝……”
“对啊,怎么了?”
“你们看那个人……”
众人都向燕放看来。
轰轰隆隆。
不一会人都走光了,只有一个人没有。
“看来阁下是要跟我动手了。”燕放站起身来,正对着那人。
那人道:“不错。”
“你是什么人?”燕放问道。
“我是‘一剑震江东’董成。”那人道。
“你也相信那些人是我杀的。”
“我不相信。但只要有人相信就行。”
“好的,我知道了。”燕放道:“你是为了名声。”
“不错。”董成恨恨道:“我身经百战,却在包成骏手下败了一招,我便发誓一定要把名声再赚回来。”
“你便相信你的剑一定能胜过我的剑吗?”燕放冷冷道。
“我不知道,但只要一个人的剑够狠,其他一切就都算放屁。”
“那你拔剑吧。”
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