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输了,栓子的头低了,从判决下来那天开始,栓子就没有再抬起过头来,所有碰到栓子得人都一样,看见一个穿着黑褂子,脚蹬麻布鞋,弯着腰低着头,一挵一挵走路的栓子。那是心低下了,是这个世道逼着老实人把头低下了,不低下能怎么样呢?人死了,杀人的却逍遥法外,头不低下咋活人呢?就只能低着,低着头,干啥都低着头。老根头曾想着请栓子喝酒,想劝他想开点,可栓子拒绝了,他还是每天干好自己该干的事,可头就是那么低着,低着头喂马,低着头喂猪,低着头干农活,那头得多沉呀,咋就抬不起呢?那头确实沉,沉的谁都没法帮他抬起来,就连受人尊敬的起银先生,能断人命运的少庭先生都没能让这颗头抬起来,可谁能想到多年以后让这颗头抬起来的竟是那个长工福顺,或者说是栓子自己呢?
转眼来到了1938年的夏天,顶天的私塾先生去世了,那个曾经打过顶天无数板子的老倔头去世了,顶天的学业也就断了,村里没有人再愿意办学堂了,村里本来没有几个能够上的起学的娃娃,再加上还有那几个日本人的狗来啃食,哪还有结余,先生自己都活不了命,谁还会开学堂教学生呢。顶天的学业一断老根头就犯了愁,蹲在墙角那儿咋摸着烟枪思忖着“啥年代得有个文化呀,原来想着顶天能考个啥功名给祖宗争光的,现在连教书先生都饿死,顶天再去哪读书呀?”,顶天自己也是发愁,他愁的不是没有书读得帮家里干农活了,他愁的是栓子叔,自从几个月前栓子叔打官司败了以后就没见他笑过,每天都是啥也不说低着头干活,原来这么开朗一人咋就变成这样了呢,都是这世道祸害人啊。顶天已经不想读书了,他觉得读书没用,读再多的书也没有枪杆子有用,现在是谁有枪杆子谁就能断人生死,谁就能掌权管事,谁就能凌驾于正义之上,所以顶天不想读书了,他现在开始有点羡慕自己的哥哥狗娃,不知道哥哥现在怎么样了,还活着吗?是不是也去某个地方当了官,掌控着别人的生死,裁决着世间的道义,是不是也会跟那个狗屁县长一样与无耻为伴,与奸恶为友,从来不把穷人的命当命,用权利践踏这时间的公平正义。不,不会的,哥哥虽然对嫂子不公,可他是个善良的人,是个有正义感的人,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就算是官他也一定是个好官。
老根头发现这段时间顶天一直闷闷不乐的心里有事,芬儿能给他的只有生活上照顾,可有些事女人的认识还是浅薄了些。老根头想了很久决定找少庭长先帮忙,顶天对少庭长先一直是很尊重的,他幽默有内涵,为人宽和大度,老根头决定找家族长辈少庭长先帮忙,让他跟顶天聊聊,开导开导顶天,给顶天指指道。少庭长先捋着白胡须,眯着眼睛看着太阳,“天儿娃子,你说这太阳为啥总是这么亮堂?”,顶天“啊?有时候也会阴天啊,阴天就看不见太阳了”,少庭长先“可阴天总是一时的,不还得晴天吗”,顶天说“可谁知道啥时候阴天啥时候晴天呢”,少庭长先“不管晴天阴天,太阳总是在天上的,只不过有的时候人看不到罢了”,顶天“看不到太阳的日子,人活得心慌,看不到亮”,少庭长先“你得个人相信那亮才行,不管晴天还是阴天都得相信那亮”,顶天“天阴太厚了,就是相信有亮,心里也慌”,少庭长先看了顶天良久“那就让那片遮住太阳的云散了”,顶天问道“咋能让它散了?”,少庭长先“得起风啊,有风云就能散”,顶天说“风在哪呢?”,少庭长先说“风在你这!”,顶天疑问道“在我这?”,少庭长先点头道“或者说风在你们年轻人这”,顶天摸着脑门想着少庭长先的话,他没懂,少庭长先补充道“我们老了,想改天换日是不行了,可你们年轻人得有这个劲,同是做官,有好官有恶官,有父母官,有喝人血的官,你若为官想做哪种?”,顶天肯定的回到“那肯定是好官呀,造福百姓的官”,少庭长先问道“那怎么样才能做好官?”,顶天不知道,“首先得有好学问,没有学问则认知浅薄,无法明事理断黑白怎么能做一个好官呢?”,顶天点点头,少庭长先补充道“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会当官,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当官的,可就是平头百姓过日子不也得分黑白,明事理吗”,顶天默然,少庭长先又说“我曾测命与你,断你有师道,你须努力自学,不可妄断命理。为人师者,桃李天下岂不是比做官更好,岂不是能风吹残云,重现天日吗”,顶天失落的回到“我也想努力读书,可现在村里已经没有学堂了”,少庭长先问道“你可知师夷长技以制夷?”,“魏源的《海国图志》,您是想让我去上日本人的学堂?”顶天诧异道,“可俺爹不能同意吧”,少庭长先微笑道“知识无界,只要能增强自身本领,学学又何妨?你爹那我已经说通了,只要你想去就没问题”,顶天想了很久,重重的点了点头。顶天想通了,无论是做官还是当老师,有学问是前提,没有学问做官也是个糊涂官,没有学问更不可能为人先导,所以他要学习,不但要成为受人尊敬的读书人还要成为有用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