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深……"
真正平息何深深的激动的，是母亲用尽全力的呼唤。
莫秀兰看到女儿的情绪激动，自己心中难过至极，身体却难以支配自己多做些什么动作，她想坐起来，好好看看女儿。用尽全力挣扎，却还是眼睁睁看着手臂无力地垂下。
"妈!"
何深深终于，平静下来了，她闪着泪光，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了那个向她伸着手的人。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靠着气管和呼吸机维持着仅有的体力的，她的母亲。
那个为她奔走忙碌，呕心沥血，唠叨成瘾的女人，如今却毫无生机地躺着。
"妈，妈，我是小深啊，我是你的女儿何深深啊，你听得见吗？！"她心中像是撕裂一样地疼，灼痛。"妈，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啊！"
嗓子早就哭哑了，她的每一声嘶吼都像是用刀子在心口和声带上划上一笔。
"小深…你，你别哭。妈妈…最怕你哭了。"莫秀兰一字一句吃力地说着，"别哭，哭…哭了，不好看…"
"我冰箱里，还给你…给你包了饺子…饺子呢，是…你最喜欢的…你最喜欢的虾仁味儿的…"
"妈妈…妈妈不能陪你了…你，你别难过。妈妈，会，会一直都在你身边…在你看不到…看不到的地方…守护你的…所以，小深…你一定，一定要好好…好好念书…一定要，要找一个…一个疼你的…男人…好好照顾你……"
她最清醒的时候，就是面对女儿的时候。
"小…小深…你…去妈妈…妈妈房间里…放在抽屉…抽屉里，有本相册…你…一定，一定要…一定要看…"
"妈妈…妈妈，爱你……"
她终于把心里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了，而且是亲自，亲自看着女儿说的。她没有遗憾了。真的没有了。
于是，何深深就看着妈妈，笑着，闭上了眼睛。她最后一滴眼泪从眼角流出来的时候，嘴角还挂着满足的笑容。
可是何深深早就已经泣不成声了。看到仪器上的心跳变成了一条直线，何深深痛不欲生地跪倒在地上。她崩溃地抱着妈妈的手，死都不撒手，紧紧地攥着，眼眶里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地死死地扯住妈妈，不让医护人员把她拉走。
医生过来宣布死亡时间，她激动地冲着医生喊到，"走开！你给我走开！我妈妈没死！你走开啊！"
医生把白色的被单盖上了妈妈的脸，她怒气冲冲地掀开，固执地盖上又掀开，就是不让护士把妈妈拉走。
医生无可奈何，只能看着旁边的何子聪，怕伤害了何深深。
何子聪也很难过，看着女儿这幅模样更加心疼得不行。但，还是上前把女儿拉了回来。他把何深深抱进怀里，就像小时候她想赖糖吃一样，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
"小深别难过，小深别怕。爸爸在这儿呢，小深乖…爸爸在呢…"
何深深太久没有回到这个怀抱了，也许也是真的折腾累了，她终于还是抱着何子聪的肩膀哭了起来。
"爸爸，妈妈不要我了…不要我了…妈妈，妈妈离开我了…爸…最疼我的人…也离开我了…"她抽泣着，只有声音，没有眼泪。眼睛红肿着，像萝卜一样。
何子聪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心里也难过的不行。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即使没了夫妻情分，他也是失去了一个曾经那么了解他的朋友，他的心情又怎么好受呢？
何深深不知道哭了多久，等何子仪听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一个人蹲在冰冷的停尸间门口很久了。
脸上没有眼泪，眉心皱在一起，面无表情，且，眼神空洞。
"小深深…你怎么样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为什么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
"小深，你别蹲在这里了，这里冷，咱们回家，姑姑带你回家。"
"小深……"
任凭何子仪怎么叫她哄她和她说话，就是不见她有什么反应。
跟在她后面一起过来劝女儿的何子聪，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让从小女儿就很亲近的妹妹过来劝劝。
"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嫂子，嫂子怎么就这么走了？这么突然…"
何子仪很头痛，接到电话的时候着急忙慌地就开了车回来了，还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
"秀兰是，是胃癌。"何子聪叹了口气，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儿，决定还是要把事情的真实情况告诉她，"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另外，一年前，她就查出来得了，阿尔茨海默症。"
"阿尔茨海默症？"何子仪调动了自己还算丰富的知识库，"那个，不是老年痴呆吗？"
"医生说，她是遭受了打击，导致心情低落，然后又长期没什么人陪伴…加上一些特殊原因…"
何深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盯着他，等老爸说出事情的原委。
"我妈一直好好的，怎么会得老年痴呆这种病？！她才四十多，怎么可能得那种病…还有，她能遭受什么打击，她一直好好的啊…我妈，她从来没什么大病的啊……她好好的等我回来能有什么打击呢？"
"难道是，因为离婚…？"
何子仪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话可能会…让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发生些什么的吧。
"真的吗，爸？"何深深的眼睛通红，布满了红血丝，问向爸爸的时候几乎是狰狞的。
何子聪早就想到过这个原因，他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原因。面对女儿略带恨意的问话，他还是低下了头。
"对不起，小深…是老爸对不起你，我答应过你要照顾好你妈妈的…"
"既然答应过我，为什么知道我妈生病还不告诉我？既然答应过我，为什么还要害得我妈生病，为什么不尽力救她？！"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愤怒。
"因为你爸自己都自身难保了！"俞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何深深在谴责丈夫，自然是要为丈夫说话的，"你爸公司遇到多大困难你知道吗？他自己都快过不下去了，还要抽时间来照顾你这个麻烦的妈！你这孩子怎么不得好呢！！"
可这话，听着就是尖酸刻薄的。
"所以，你就瞒着我，害我妈生病了也不带她看医生吗？！"
她完全没有把俞兰放进眼里，此刻的她，何必要把她放在眼里呢？
"你爸照顾你妈多久了你知道吗，要不是你妈不让你爸告诉你，他可早就飞英国去了，深深啊，你这么对你爸说话就太没良心了。再说了，怎么就是你爸害了你妈呢…！"
俞兰可听不得别人埋怨自己的丈夫，她只想好好陪在这个依靠身边，护着他一个人，才管不得对方是谁呢。
"哼，"何深深冷笑了一声，眼神凌厉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穿着红色套装的女人，觉得她很扎眼，"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我妈的病，也有你的份。你们……"
何子聪不知道会变成这个局面，但他心里清楚，女儿今后恐怕是要恨上自己了。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小深，你跟姑回家。"
何子仪是听不下去了，反正现在情绪失控的侄女必须先带走，她也顾不得多和现在这个她不喜欢的女人多浪费口舌了。
"家？我还有什么家？"
何深深又回头盯着停尸间冷冰冰的铁门，仿佛能穿透那到门，看到静静地躺在里面和一堆陌生的尸体待在一起的母亲。
"我妈没了，我也就没有家了。"
她几乎是绝望了啊，没了妈妈，她无法想象，没了那个天天挂念着自己的人了，自己的人生会过成什么样。
"小深，你…你还有姑姑啊，你，不要这样子，你这样，姑姑会心疼的…你以后就跟着姑姑，姑姑会替嫂子好好照顾你的…"
这样的女孩，她又怎么会不心疼呢？从小看着侄女长大的，她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难过。
"不，我要在这里陪着妈妈。她一个人在这儿，会很孤单的。她走以前，我就没有好好陪她，都是我的错……"
何深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门，不肯走。她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了。
她犟着，几个人在停尸间扭了了很久，俞兰在一旁冷眼看着，不说话，何子聪靠在墙壁上自责着，看着女儿的样子也无可奈何，何子仪也是劝了很久，终于才把何深深劝动了。
"姑姑，带我回家吧，回我妈的房子。"
这是她一个多小时来，讲的唯一一句话。
何子仪自然是听她的意思办的，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陪着她，想做什么都由着她，不要让她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就好。
推开很久没有回来的门，门口已经落下细密的尘土。
何深深讷讷地跟在她后面，眼睛一直都是红红的，脚步很轻，没有情绪的变化。
她走进这个曾经她从小到大一直住着的房子，装载着她儿时所有的回忆，还有她成长的一点一滴。刻钟是她陪妈妈去二手市场淘来的，床帘是妈妈最喜欢的米色蕾丝，桌子是按照老何的要求的长长的方桌，沙发上她挑的，壁橱上的小摆件全都是他们出去旅游的时候带回来的小玩意儿……
看着看着，眼睛就又婆娑了。
何深深走进书房，却发现，书房的椅子上放着一张很大的照片。她快速走过去，翻过来，却，只看到妈妈爽朗大笑的黑白照片。
"妈，原来你都给自己准备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