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诺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十点，他看了一眼绑上了绷带的肩胛骨，挣扎着扭动了身躯，一脸平静地撕开了胸膛上的心电图贴片，不顾身旁护士异样眼神，顺手掀开了被子。
“徒弟啊，这就醒了？”
张子伦正好在大夫的允许下推开了病房大门，他手里提着一笼屉包子，一碗砂锅，边走边道，“来，尝尝师傅亲自给你煲的浓鸡汤，喝了保证你活过九十九，肾虚不用愁啊。”
叶一诺却只是轻轻对他点了点头，问道：“阿苒在哪个病房？”
赵明昊从阴影里走出，他穿着一身黑色皮衣，靠在墙壁上，接话回应：“五楼病房，你头上。”
张子伦：“老许搁那儿守着呢，这会儿应该也醒了，他开枪毙了那个叫童庚尧的家伙，要那女孩录个口供证明一下。”
叶一诺低着头沉默了两秒，越过二人，往走廊侧边的安全通道楼梯走了上去。
张子伦挠了挠后脑勺，拿出包子塞进了嘴里，边嚼边道：“这小子，梦里吃枪药了？”他又拿着笼屉在赵明昊面前晃了晃，“哥们，来点？”
后者本想无视，但突然像是想起了点什么，伸手抓过了两个大鸡肉汤汁的包子，将其一股脑塞进了嘴里。
“够贪心！”
张子伦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眼里隐含的那点锋芒也随之散去。
怪不得书上说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恩怨最轻也是最重，当初在颜刚灵堂上发生的冲突，就好比张子伦手里的这几个包子一样。
赵明昊吃了，他也给了。
无非吞下肚子再去消化罢了。
五楼病房。
叶一诺推开了门，晌午的刺眼阳光映入眼帘，那躺在床上的青嫩人儿纵使面色苍白，也掩盖不住脸上胜过绝大多数人的标致，恰逢艳阳洒下，似春天里尚未长成的白桃般，仿佛咬一口就能满腔甘甜。
但走进来的几人却没有心思去细细揣摩。
许队正好合上了手里的笔记本，将其塞进上衣内袋，伸了个懒腰，对阿苒道：“你的救命恩人来看你了。”
叶一诺走上前，坐在了床边，肩上的疼痛令他额头冒起了冷汗，但他还是将目光移向了阿苒。
“还疼么？”
女孩面色不知怎的就是一红，不敢直视他那摄人眸光，把头偏到了一旁，兴许是因为心觉愧疚，连声音都犹如细蚊：“不……不疼……”
“那好，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叶一诺坐直了身子，说完这句话，苍白脸庞更甚了几分。
枪伤和锐器伤有很大不同，最明显的区别便是镇痛药物的用药强度，例如吗啡这一类管制的临床用药，多见于前者，后者则是采用外+内服双重消炎镇痛，除非涉及到器官或者肿瘤一类的手术，否则很少会使用到大剂量的镇痛药物。
中枪的那一瞬间人体受到的冲击力绝对要比用刀子捅进腹部来的更为恐怖，强大的剧痛会瞬间让宿主进入休克状态，同时在这种情况下人也会失去理智，不能很好的配合治疗，所以权衡利弊，在保命和可能性很小的吗啡成瘾之间，选择保命是最正确的做法。
叶一诺在患有“寅时恐惧症”时，为了减少痛苦，曾私自利用书上的知识提炼过吗啡，但巨大的成瘾性让他身躯产生了一定程度的耐药性，这些耐药性在屡次受伤后再接受治疗时屡次加重。
到这一刻为止，他依然能感受到肩膀处仿佛有一粒子弹碎屑不停划动着经脉，神经处传来的刺痛感让他大脑运作的极其缓慢。
为了更加冷静，他必须强迫自己紧绷身躯，将痛楚放大数倍。
“老叶——”
见叶一诺满头冷汗，双唇苍白，张子伦终是有些于心不忍，想劝阻他先回病房。
后者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你们由着我来，要听就静静听，不听就把门关好，接下来我所说的一字一句，都不能泄露出去。”
许天峰猜到他可能发现了点什么，主动亮出身份把护士叫了出去，自己则锁上了病房的大门，守在了边上。
“你想问什么？”
阿苒低着头，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女孩，很难让人心生脾气。
她知道如果不是自己非要跟着叶一诺来到青榆市，也就不会引来那个刀枪相向的表叔童庚尧，更不会有挡枪这一幕发生。
虽然这其中的缘由她始终想不明白，但那时叶一诺倒在自己身上的模样，她就算再健忘，这辈子也不可能置于脑后了。
人们都说青春年华之际的少女最怀春，但凡遇见喜欢之人，就会奋不顾身，失去理智，回头再成熟一些，反而又会自责当初的盲目。可阿苒一想到这回事，脑子里就有个小人跳出来斥声反驳，似乎笃定了眼前这个救了自己两次的男人不会辜负自己的期望。
当然，强撑着痛苦的叶一诺压根没有猜到这名女孩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平静问出了第一个问题：“童庚尧，养了你多久？为什么养你？”
“他没有养我。”
阿苒很奇怪他为什么会问出这种曾经解释过的问题，但还是耐心回道，“表……他只是在我亲哥的要求下照顾我而已，我在南云市的住所都是他提供的，而且我以前出去玩，他都会派保镖保护我。”
“不，他是在监控你。”
叶一诺冷笑一声，就此下了定论。
身后，许天峰和张子伦对视一眼，像是猜到了点什么。
“监控我？”
阿苒茫然晃了晃脑袋，小心翼翼反驳道，“不对啊！他平时见到我都一直是笑脸，就好像我是他的……”
“他监控你，是因为有人逼他这么做，而你，就是筹码。”
叶一诺冷漠打断了她的话。
女孩似乎有些不太适应叶一诺这时的表情，缩了缩身子，气鼓鼓“哦”了一声。
“把你上衣脱了。”
“哦……啊？”
阿苒脸色绯红。
“脱了。”
“不……不要……”
“那就我来帮你。”
叶一诺伸出手，粗暴掀开了被子，将其右肩上的衣领扯开了一角，白皙到了极致的嫩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显露了淡淡乌青。
仔细一看——
那是一个蛇头咬着蛇尾的淡金色骷髅标志。
包括赵明昊在内，许天峰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顿时满脸诧异。
阿苒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埋怨瞪了叶一诺一眼，赶忙盖上了衣服，将半张脸埋在了被子里。
虽说当初在避暑村的时候，没穿衣服的她都已经被叶一诺看了个遍，但她总归是个会害羞的女孩子，如果只有叶一诺单独一人，她倒是还算乐意，可还当着许天峰几人的面，她实在是没这个勇气。
“避暑村的房间里只有一盏不算明亮的黄灯，而你又从来没有走出过房间，我就没有去注意你肩膀上的纹身。”叶一诺轻声道，“阿苒，我问你，你一定要如实说，什么时候纹的？谁帮你纹的？又是谁帮你洗成这样的？”
“我……我不知道……我小时候就有这个东西了。”
阿苒怯怯糯糯道，“很小的时候。”
叶一诺叹了口气，不顾她脸上的茫然，说道：“这个标志，是一个犯罪组织的纹身，但凡拥有它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良的家伙，但你不是。如果它从小就存在你身上，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淡化成这样的？”
“我……”
阿苒目光有些躲避。
她似乎一眼就被叶一诺看穿了心中所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