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卿当然没有出去,事实上,他在白麓洞里整整躲了三天。
哪怕两个年轻人看起来都不坏,可那个老头却绝非善类,所以他只敢躲在洞口的几十把剑后面,遥遥看着那三个人前前后后几乎踏遍了能看到的一切,甚至和黑风口的山贼们斗了一场。
黑风洞的裘德骆似乎亲自出了次手,因为那天,隔得老远的白麓洞都感受到了一股震动,但外边的三个人依旧毫发无伤的走了出来,陈少卿并没有去打听黑风口的内况。
自己现在,只敢靠诸礼忌捎来的消息,去猜测他们的用意。
平时跟自己最要好的诸礼纪,已经两天没来洞里了,无聊的陈少卿只能在洞中把玩着那块奇怪的,金灿灿的石头,眉头微皱。
“这玩意,做个剑把手倒是不错,可那死胖子去哪里了?”他嘟囔着有些不耐,魏无生看了他眼。
“上次,他和你说了,你心事重,没听进而已。”
“他说什么?”
“那个姓赵的姑娘她娘染了重疾,药里有味草茎,只有这峰旁悬壁上有,他这几天,每日都得去摘许多才够。”
“他疯了吗!”陈少卿猛然站起身来:“就他那个几百斤重的身子,去爬悬壁,那特么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可他还是去了。”
“蠢东西,蠢东西,要草药,不会问我要吗!”
陈少卿就在那来回急步转着,骂着,一跺脚,竟是直直冲出了洞,往悬崖而去,魏无生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
“世间最难过的,便是情字这关,你如今觉得他痴,却不知自己也乱了分寸,要是哪天落入了个红粉陷阱,只怕会比他更疯狂十倍。”
...
...
诸礼纪此刻很累,他几乎快支持不住了。
山风呼啸,岩壁峭滑,胖子偌大个身子,便颤巍巍的停在天虞山几乎笔直的悬崖边,摇摇欲坠。
诸礼纪已经停在这端很久了。
他一直很害怕,一路上都念叨着,提醒自己千万千万不要朝下看,可体力的下降并不会因为任何东西而变化,紧扣岩缝的手指越来越无力,悬着的双臂渐渐麻木,他还是忍不住朝下望了眼。
云海缥缈,无穷无尽,诸礼纪却没有因此彻底绝望,他看到了自己腰间挂的一袋鼓鼓囊囊的包裹,里面都是紫玄草,治肺痨最好的药草。
平凡少年诸礼纪的脑海里,立刻想起了赵娟儿那张可怜兮兮的脸,想到当自己把这袋药草递给心爱之人,姑娘的脸上,会绽出多美丽的笑,他涨紫着脸,咬了咬牙。
比求生更大的欲望,让这个少年身体里再再再次涌出了些许力量,发了声吼,身子一蹬,终于又朝上爬了一截,最陡峭的一段,即将过去了。
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股劲风,带着滚滚山石落了下来,诸礼纪惊惶地侧了侧身子,在接下来一霎那,他看到了个人。
那位外边来,总是很威风的世家少爷,姜山主,坠崖而下。
贴着他的身子,急速的坠下,诸礼纪甚至在两人交错的那一刹那,看清了他的脸。
苍白,虚弱,沾满了血,却没什么绝望或者害怕,那双眼始终平静地盯着自己的脸,嘴角略微动了动,一瞬间坠入云海,再没了踪影。
留下的,只有那略有略无的声音:
“白麓...”
诸礼纪浑身颤起来,这是这个少年第一次见到人死亡的过程,以一种极其特殊,难忘的方式,恐惧涌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甚至想大声喊上一句,崖边忽然冒出了个脑袋。
诸礼纪本能的贴紧了石壁,一动不动,那颗诡异出现的苍老脑袋朝下望了许久,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满意的缩了回去。
许久以后,悬崖上,才传来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你这么做,不怕被姜家追杀至死吗?”
姬霜衣立在陈少卿常练剑的那颗歪脖子老松下,手中牢牢攥着姬家世代相传的那把棠溪炎鸾剑,剑已出鞘,白芒吞吐。
她目睹了姜山主被偷袭坠下山崖的全过程,可惜自己始终是慢了一步,那全力刺向聂人枭要害处的一剑,并没有阻碍他拍出最后一掌。
聂人枭的脸,甚至显得比她还惊讶,慢悠悠踱着步,围着姑娘转了好几圈,才古怪道:
“为什么,你会想着帮他?”
他皱眉许久,似乎也想不通这个问题:
“我杀了姜家下一代的家主,替你们姬家去了个未来几十年的心腹大患,你不该开心,快活,赞上我几句,也对,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不能如此冷酷绝情,可你为什么会想着,想着帮他?”
他就像个真正的姬家长辈一样,慢慢走到了姬霜衣面前,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教训的语气道:
“姬霜衣,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身前的姑娘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缓缓低下了头。
聂人枭很满意,姬霜衣表现的比姜山主听话太多了,一开始就该选她。
他慢慢走回了峭壁边上,又朝下看了眼,轻声道:
“你还是个小姑娘,于这世界的险恶不慎了解,我不怪你,但你可知,这姜家小子心里又藏着什么肮脏东西?”
“我不知道。”姬霜衣回答的声音,活像个私塾里最常见的,即乖又害羞的大家闺秀。
聂人枭冷哼了声,缓缓道:
“他早就发现了这峰上的秘密,可却一直不告诉你我,你觉得他能安了什么好心?”
“是在白麓洞里?”姬霜衣忽然抬起了眼,一脸好奇。
聂人枭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姑娘的心思如此敏锐,只一句话便猜到了关键所在,甚至,甚至让他没了卖关子的机会,他有些郁闷。
“不错,满满一石壁的大荒古篆,满满一石壁!”
“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到,他身为姜家世子,家里祠堂里就供着几件殇城里的宝贝,他第一个进洞,又呆了那么久,怎么又会不认得那些字!”
聂人枭一脸鄙夷之色,仿佛之前把两人骗到这峰上又偷袭出手,也成了替天行道的壮举,身前这个能做自己孙女的姑娘忽然满脸红晕,似乎明白了一切,婷婷行了个礼。
“若不是老师提醒,险些给这贼子骗过去了。”
“无妨。”聂人枭挥了挥手,大声道:
“这普天之下,除了那些宝贝,也就存着几张零星用这种古篆誊写的残页,而有幸看过这些残页的人,每一人每一位,都成了神仙般的人物。“
他越说越显得亢奋,终于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姬霜衣。
”满满一石壁的大荒古篆,只要我们勘破了其中玄机,我还需要担心什么姜家的追杀,我甚至能帮你,跟你一起彻底灭了姜家,让你们姬阀,真正成为大秦第一大门阀,你,明白了吗?“
这个没什么见识的姬家世女牢牢盯着聂人枭的一举一动,眼中有掩饰不住的仰慕,崇敬,却又羞红着脸,像极了那些藏着懵懂春心的少女。
“这是我没想到的。”聂人枭如是想着。
奇怪的气氛忽然出现了,恬静,安宁,有些暧昧、似乎一切,都朝着那个完美到无法想象的结局有条不紊的前进着。
他在本能中朝前跨了一步,身前的少女微羞低头,口中似乎无意识的呢喃着什么,聂人枭激动的张开了老迈而颤抖的双臂,轻轻走向前,拥了过去。
“为什么不信我?”
他忽然的停下了脚步,停在一个相当微妙的距离,用一种惋惜,失望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望向了姬霜衣。
四处的山风忽然呼啸磅礴,眼前的少女低声吟道:
“风露·万华宝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