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大开,殿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金袍金面的晋穆。而跟在他身后的……
聂荆?
我心中一惊,看着被侍卫们拖曳而入的那个手戴铁锁镣铐的蓝衣人,心下忽觉不妥。
头戴斗笠,面蒙黑纱。尤其是,那个跟在最后的侍卫臂弯里抱着的那把破刀。
思桓刀?
我凝眸看了看,不由自主地扬了唇,眼睛瞥向晋穆,心道:就看看你要玩什么花样!
晋穆领着人走到夜览和凡羽面前,笑道:“两位皆不要急。一个要找杀父仇人,一个要寻南宫下落。我身后的这个人或许可为两位解惑。”
“聂荆!”夜览恨声,正待扬手掀了蓝衣人的斗笠时,手臂却被晋穆紧紧按住。
夜览回头看着晋穆,既怒又不解。
晋穆眨眼,笑道:“意先等等。总得让人家公子凡羽问过未婚妻的下落后再说。”说话时,他的眸中闪过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狡黠之色。
夜览看懂了,我也看懂了,可是那个只顾吃惊瞧着被带入殿蓝衣人的公子凡羽却没有瞧见。
“你是说,他知道南宫的下落?”凡羽怀疑。
晋穆不看他,眸光一飞越过夜览瞧着他身后的绛蓉,笑道:“我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聂荆随意到凤翔城做客时,你妹妹南宫对他一见钟情。”
“是呀。”绛蓉轻轻点头,展袖半掩了面,唯露出一双莹光微闪的美眸,叫人看不出她此时脸上的神情。
凡羽闻言,脸色一黑。
“那又如何?”再开口时,语气恼火。
晋穆勾唇笑起,道:“难不成公子凡羽没个红颜知已的麽,怎么一点也不懂女儿家的心事?据我所知,女儿家如若爱上了一人,便会心甘情愿、不顾一切地跟他在一起。而且我还知道,南宫失踪的那日,聂荆正巧去找过意。”
言罢,瞧着凡羽越来越凝重的脸色,某人露在面具外清亮的眸子间顿时添上了无尽的得意。
我忍不住冷哼一声,嗤笑:“看不出来公子穆知道得这么多,尤其对女儿家的心态了解甚透,想来红颜知已也不止一两个这么简单。”
晋穆闻言咳嗽,唇角笑意僵了僵,尴尬挂在脸上。
我点头,笑:“不赖。很好。”
他顿时正了容,装严肃。
凡羽果然皱起眉,大喝一声,朝蓝衣人吼道:“说,南宫究竟在哪?”
斗笠一抬,蓝衣人面向他望了一会,低了声轻笑:“你居然相信他们的话?”
凡羽冷笑,抬步上前,手指穿过黑色绫纱一把掐住蓝衣人的脖子。他瞪眼瞅了篮衣人半响,突地目光一寒,手下用力:“我只问你,南宫在哪?”
蓝衣人被他掐得呼吸不畅,憋了声好不容易由嗓间挤出话来:“你居然敢如此对我?假公济私,父王若知晓,你……”
“闭嘴!”凡羽气恼地一掌挥去蓝衣人头上的斗笠,怒,“我问你南宫何在……”话说到一半,他猛地住了口,眼睛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男子,脸色突地青白一片。
“你是谁?”
蓝衣人笑而不答。
紧扣在他脖间的手指渐渐松开,凡羽愣了愣,转眸看向晋穆:“他不是聂荆!你敢骗我?”
晋穆惊讶,张大了嘴上上下下地看了看那个被他“捉”住的蓝衣人,故作困惑,呢喃:“他不是聂荆?他怎么会不是聂荆?”言罢,他还不忘拉过夜览上前亲自鉴定一番,问得认真:“意,他真的不是聂荆?”
夜览侧过脸,配合得相当无奈。他瞥了瞥眼前的蓝衣人,淡声郁闷:“此人的确不是聂荆。”
晋穆冷眸盯着蓝衣人半响,气道:“原来我费了半天的力气居然捉了个冒充荆侠的人。左右骁卫,给我把他拖下去,重打五十军杖。”
“得令!”
随着侍卫们皆退下后,殿门再次被关上。
而我,思绪犹停在蓝衣人口中所言的“父王”一词上,虽早就知晓那人不是聂荆,但为了瞒过凡羽,他口中的话定不会假。
那也就是说,聂荆他是楚桓公的儿子。
难怪,他的刀,名作思桓。
难怪,他曾说,母亲已死,父亲却另有妻。
只是他身为一国公子,为何要做刺客?又为何年纪小小就来无颜身边保护他,甚至长达五六年之久?而且依无颜的口气,聂荆对他的忠心并没有什么可疑的……
我心中一震,突地想起聂荆那长得和无颜神似的样貌,不觉又失了神。抬眸看无颜时,他也锁了眉,凤眸半敛下眼底颜色幽暗深深。
而另一边……
晋穆围着凡羽转了一圈,扬了唇慢悠悠地笑道:“原来你认识聂荆。”
凡羽缄默。
“交情还不浅?”晋穆继续问。
凡羽皱眉,瞪他一眼,恼:“是与不是,与你何干?”
“与我是无关,却和他有关,”晋穆扬手指向夜览,笑道,“聂荆既是楚桓公之子,那么就是你的兄弟了。好好的一个儿子被培养成刺客……他杀夏宣公大概也是桓公指使的吧?”
凡羽怔了怔,眸光一闪,冷笑:“他自小不在宫中,兄弟们都不熟悉他。他是不是刺客,有没有杀宣公,与我们王室有何关联?”
“也对。你认定自己不知道没关系,重要的是有人要明白。”
晋穆转过身拍拍夜览的肩膀,笑道:“如今你总算知道了背后真正指使的人是谁了吧?”
夜览挑眉看向他,清冽的眸中藏着三分笑意,三分疑惑,三分佩服,一分感动:“你如何猜到聂荆真正身份的?”
“不就是今早莫名出现在你房中的贺礼之功,”晋穆毫不在意地笑笑,撇唇,“那贺礼上写明是南宫所赠,但天下间能有如此轻功潜入你房中而不被知觉的,唯有聂荆一人。他既是帮南宫送礼,那定是和南宫在一处才能了解她的心意。而且他送来的礼物……是唯有楚国宫廷里公子们才有的、刀剑不侵的金丝玉衣。他大概真的是在宫中待得少了,居然把如此珍贵的礼物送给你,自然,也让我大概猜到了他真正的身份。”
晋穆缓缓道来,他神态自若,却听得殿中众人皆怔住。
我不禁横眸再次看了看无颜,却见他素来谈笑无忌的面容骤然变冷,白皙的肤色衬着今夜身着的绯衣,显得愈发地苍白透青。
他低眸扫了我一眼,唇角一扬,苦笑无声。
他也有一件金丝玉衣。
只是此事唯有我与他才知道。
虽如此,但无颜的金丝玉衣从何而来,我和他至今仍在猜测中。只知道六年前,十七岁的无颜官拜大将军第一次领兵出征时,临行那****拉着他到长庆殿书房话别时,才发现那整整齐齐摆在书案上的金丝玉衣。
金丝玉衣是由根根细小光粲的金丝缠绕编织而成,金衣本就珍贵,更何况在金衣外还镶嵌着满满的凉薄白玉片,晃动明珰,触摸轻滑,端的是闻所未闻的精巧。我诈一眼见那玉衣时虽惊讶却不曾怀疑,只当是天性爱美的公子无颜从哪寻来的又一件宝物。
岂知他拿起玉衣时神色间也是一怔,凤眸微微上斜,目光闪动,既是惊叹又是困惑。仔细瞧了半响后,他才皱了眉,呢喃:“哪里来的?”
“你不知道?”我愣了愣,下意识地低眸再去看了眼刚发现玉衣所在的书案。
果不然,书案上另有一片竹简,狭小的青竹片上写着几个蝇头小字:此衣能挡刀剑之利,带之防身。字迹虽刻意修饰得似模板般工整,但一撇一横间,力道柔和,收端娟秀,分明是出自女子手笔。
无颜侧头过来看了看竹简上的字,倏地展眉一笑,瞥了眼光看向我,道:“夷光,别装了。这是不是你刚刚说的要送给我的礼物?”
我红着脸摇摇头,眼睛再瞄了瞄那稀罕难见的玉衣,不自觉地将手中拿着的、那块本要送他的护身玉珏握紧了藏在长袖中。“二哥说笑,我怎会有这等宝物?”
他望着我打量片刻,忽地扔了手中玉衣,扳过我别扭转过去的身子,笑了笑,柔声:“那夷光要送二哥的是什么?”
“就是……这个。”我硬了头皮抬手平摊掌心,小心翼翼地把玉珏送到他面前,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