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公道恩是一位得道高人。
认为人原本就属于自然,原本道恩也是无牵无挂的逍遥之人,时常行医为生云游四方。
但是道恩有一位颇为谈得来的朋友在香港,但因为战乱时节断了音讯。
为得到这位朋友的消息,阿公道恩毅然冒着战火到香港寻找,却没有什么结果。
返程途中捡到一位弃婴,就是我的父亲,给我的父亲之所以启用‘庄’,名生。
一则表示外公对庄子道德的敬仰之情,
二则,希望我父亲能够依照自然之道,生存下去。
为寻找哪位朋友,阿公道恩曾在香港居住一段时间。也曾在香港租用下店面做中药生意。
原本打算在香港找到失散的朋友后,一同返回大陆。
时值香港噩梦般的三八期间,当时饱经战火轰炸的香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饥寒交迫的民众缺衣少吃。
世俗间变得越发险恶,失踪的朋友几乎生存渺茫。
外公再无心耽搁下去,乘船领着已经三岁的庄生返回大陆。
此时的大陆也是战火纷飞,外有侵略内战不断,阿公带着庄生返回到檵木村。
所谓的檵木村,不过是古人遗留下的称呼。
檵木村的遗民已经迁往外地,
那里虽然偏僻,地处大山深处,山野密林时常冒出猿猴的啼叫却能避过战火洗礼。
按照阿公的话,苟且偷生。”
听着妈咪的叙述,乔仑脑海中出现一片茂密不见天际的原始森林,覆盖在山壑丘林之间。
粗大的古树下,一栋简陋的由毛竹搭建的竹楼伴着妹妹乔妮踩在上面,发出的吱嘎吱嘎的声音……自己睡醒了,揉揉眼,似乎乘坐牛车走了许久的泥路,稻田,山路才跋涉到这里。
乔仑猛然感觉自己的联想实在太奇怪了,宛如真实生活过一般,轻声问乔太太
“妈咪,小时候乔尼和我可曾去过么?那片森林,竹楼,下面还流着删减小溪”
乔太太一怔,眼神中透着山谷的幽静,乔太太没有回答女儿的看似荒诞的疑问,也没有否定,依旧继续讲着她的故事。
“大概在我出生那年,阿公结束了他人生最后一次游历回来。
就连我父亲庄生也不知道,自从庄生参加工作后,一度失踪的外公去往了何地……
阿公是练武之人,但是这一次返回檵木村,体力和精神头锐减。
庄生时常带我来照顾外公,
事实上,阿公的各人生活还是能够独自料理的,来到檵木村的庄生不过是劝说阿公一同随我们到广东生活。
可是阿公说‘檵木之所以能生我,也就能养我,否则我就不再属于檵木,庄生,有时间要带着你的女儿庄莲花,回香港敬祖,莫要忘了你的根’
阿公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外公虽然七十岁的老人,身体大不如从前,但是眼神清澈宛若是通灵之人,
我自小体弱多病,幸好阿公嘱咐庄生用百草给我淋浴,使得我体格健康。
阿公看我能够健康成长欣慰地点点头,对庄生说
“你和孩子商量一下,能否让莲花陪阿公生活一年呢?”
事实上我同外公生活了四年,直到上学才离开檵木村。
你外婆是广东人亲戚众多,你也晓得你的姨娘对我不是很热情啦。
都源于我从三岁到七岁,猴子一般跟着阿公生活在山里的缘故。
我同姐妹疏于联系,才落得这样亲情淡漠。
同样的道理,我同你外婆也是这样感情很淡的,你也应该记得。”
乔太太没没感到多么伤感,眼神流落出对童年生活的眷恋,
乔仑记得妈咪和外婆关系从来就不友好,即便是生活在困难,妈咪也没有主动寻求娘家的资助。
倒是极为姨妈主动到家里探望过自己姐妹四人,往事如烟恩怨情仇,都是上辈子人留下的遗憾,谁也奈何不了。
乔太太抿一口红酒,继续道
“阿公不与外人交际,当然挚友却是例外。
阿公一直惦记着香港的那位朋友,据说哪位朋友也是行医治病的高人。
可惜日本军战败后,香港再也没寻到这位朋友,阿公失踪的十年时间,我猜道恩就是到各地寻找这位朋友的下落。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何阿公找这位朋友这般心急,你不晓得战争中死去的人如蚂蚁一般简单容易。
人性以及生命被严重践踏,生死都保不住谁还在乎谁呢?
可是这位失踪的朋友,竟然在阿公去世后出现了……”
乔仑完全投入到乔太太的故事中,似乎同自己亲历的这段割舍之情一样,使人身临其境荡气回肠,而且突然峰回路转,失踪的朋友又如何再现,可惜这一团聚再无实现的机会了,一对朋友已经是阴差阳错两重天。
乔仑问一句“是什么样的人呢?又怎么得知是曾祖父的朋友,是否也是一位白胡子老人?”
乔仑满脑子飘着白色的胡须,白色的眼眉,慈眉善目的老者飘飘然,宛如太极真人一般神闲气定的长者。
“那年,应该是一九七八年左右,大陆**********的尾声。
我十八岁高中毕业,外婆看我们姐妹众多,死靠在城市里,招工没有希望。
就询问我有没有想法,我选择离开广东。
踏上最后一批上山下乡的列车,按照我父亲庄生的遗言,到贵州临近檵木的一所农村体验生活。
那时的檵木曾经发生几次严重的泥石流,阿公所居住的竹楼已经被冲垮,垒砌的水田坝体以及鱼塘,也被淤泥掩埋。
幸好阿公的坟墓所在的山丘,躲避了泥石流的毁坏。
我和你父亲曾经跋涉一上午的时间,找到道恩早已挖好的坟坑。
再来时,我随同顾老师还有乔凌峰……”
乔太太猛然一顿,脸色扬起复杂的神情。
还是继续说下去“顾老师是学习历史的大学生,也是带队的队长。那时候,他,顾老师才三十岁吧,我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他太热情了,我真没有看不出他已经结婚……”
乔太太语无伦次,乔仑感觉这位被乔太太成为‘顾老师’的男人同妈咪的关系非同一般。
否则妈咪不会用这么长时间解释没有干系的这位已婚男人。
乔太太尽力平静激动的心情继续说
“阿公的坟墓是阿公生前亲自选的坟地,亲自刻的墓碑。
墓碑上刻着一行字‘血木涂炭’一同去的乔凌峰问我,
‘血木涂炭’什么意思啊?
既不像名字也不像法号,倒是像谜语,真奇怪”
乔仑一怔,终于在妈咪的嘴里吐出乔凌峰的名字啦,
但是从乔太太的神情语气中,却看不到一丝怀念。
所用的介绍也不抵那位顾老师的一半描述,自己和乔妮的亲生父亲,怎么在妈咪心中像一位跑龙套的家伙呢?
乔仑按耐住不平,继续听妈咪的讲述
“顾老师没有像乔凌峰那样,顾老师将沿路摘来的鲜花摆放在供桌之前,而后整理衣领恭敬朝着阿公的墓碑鞠躬,才转身解释‘血木涂炭’的含义’
“涂炭:烂泥和炭火。《晋书?苻丕载记》:“先帝晏驾贼庭,京师鞠为戎穴,神州萧条,生灵涂炭。”
但是前面的‘血木’我就难以理解了,我知道有一种猪血木,是一种高大的树木,但是已经濒临灭绝,不知道是否与此有关”
乔凌峰一贯急于表现自己,自以为是,打断顾老师的话
“也许是吧,猪血木顾名思义应该是吸食猪血的木头吧,够恐怖的啦”
我踢一下乔凌峰,这家伙贫嘴的习惯很可恶。
顾老师注视着阿公的墓碑,摇摇头
“应该不是,猪血木木质纹理较好,被用于炼钢和建筑盖房使用,没有那么恐怖。
阿公所指的‘血木’应该另有所指,
莲花,你是否记得阿公去世前,可有未了结的心愿呢?”
阿公去世时,庄生和我都没在身边,当庄生带着我匆匆赶到檵木村时,狩猎的村民已经将阿公的尸体埋葬在提早准备的墓坑中。
据那位狩猎的村民讲,他也是到檵木村讨水喝,路过阿公的竹楼。
往日不等他走近竹楼,阿公就能听到距离竹楼几百米远的脚步声。
可是这次阿公竟然闭目躺在棺木中,村民伸手触摸阿公的肌肤,才知道阿公已经过世。匆忙给庄生去电报。
恰逢几日暴雨,山路难走。村民担心会发生泥石流延误道恩的尸体入土。
就没等庄生来,就把阿公的棺椁下土……
奇怪阿公的尸体虽然这么久暴露在外,竟然皮肤色彩依旧,神情自若,仿佛成仙得道高人……
我想到此,顾老师温和地看着我,依旧再耐心等我说话,我几乎忘记方才说什么,这才想起阿公的遗憾
“若是说阿公有心事,就是等待他的一位朋友……好像死去很久了”
我没敢说这位朋友在香港,因为这层关系,我很有可能被牵扯到黑五类分子上面。
而且自从庄生死后,妈妈就再三嘱咐我们不要对外人提及庄生是香港人,也不要提及阿公是一位道士。
“大有可能是阿公的那位朋友搞的鬼,也不对,这里没什么玩的,我们还是回去吧”乔凌峰不喜欢这里的诡秘气氛。
可是这件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就在我们去檵木给阿公上坟一个月后,
阿公的坟墓被人挖掘了,连同棺椁带阿公的尸体。
听到这样的噩耗,我几乎晕过去,顾老师和乔凌风陪我,连夜赶到檵木村。
当时夜色已经笼罩在山林之中,猫头鹰的叫声在树林中回荡,嚓嚓的声音从毛孔中钻出。
我们三人借着火把,顺着泥石流冲落的峡谷里爬上,
就在峡谷一侧,阿公的墓碑前,
虽然没看清情况,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我跌跌撞撞跪在地上,此时乔凌风拉起我,
“莲花,不对啊,说他妈地放屁说阿公的墓穴被盗没!你阿公的墓碑还在啊”
我抹去眼泪走上前,不但阿公的墓碑还在,就连墓碑下的供桌也完好如初摆在那里,
上面竟然摆放着一枚金光灿灿的香炉,
顾老师递给我火把,我仔细再看,
香炉中竟然插着一把燃尽的香头插在大米中,
乔凌峰大惊小怪地呼喊着
“你们看,阿公墓碑上的‘血木涂炭’被磨平了”
我也急忙抬头,当真如此青石板上浑厚的字迹,被凿得干干净净,成为一颗无字碑文。顾老师突然在墓碑后面,发现一行小诗,竟然娟秀无比的小字。
顾老师诧异地,抚摸着字的痕迹,念叨
“生来一棵树,死去一粒土。此生想一次,清明昔不留。难道是一首藏头诗?”
顾老师顺着念叨:生死此清,来去生明,依依相昔,树土此留……无论怎么读,
几乎在表达同一个意思,追念故情,可叹啊!”
乔凌峰一步上前指着坟堆惊呼“这坟还是被人挖过了!”
借着火把,阿公的坟墓竟然是崭新的土……
此时远处传来轰轰轰的雷声,山里的雨水说来就来。
顾老师喊我们快点离开,谁知道这一次看到阿公的墓穴,竟然是最后一次。
第二日下了一整天的雨水,檵木村彻底化为乌有。
阿公的坟头也被山泥覆盖,找不到具体的位置。
之后几年时间,檵木村就不复存在了,在旧址所在地生长出许多当地没有的树木。
狩猎的村民说,这些树木在森林深处见过,也许是泥水带来的树种。
在檵木村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吧”
乔仑捂住嘴巴,小声道
“难道曾祖父的坟墓当真像诗中所说
‘清明昔不留……树木此留’”
乔太太叹一口气,点点头
“顾老师也是这么说,这位来探望阿公的人并寻常之人。顾老师曾用手指测试过,墓碑后面小诗的字迹,完全没有凿刻的痕迹,而且一气呵成。
如果没有说错,应该是生生用手指刻出来的痕迹”
乔仑碰一下站起来
“太离奇了,绝对不可以!怎么会有这么功力强大的人呢?这位顾伯伯八成武侠小说读的太多,变傻了”
乔仑发现妈妈的脸色不对,急忙收敛表情,就此截至此话题。
“难道是曾祖父的朋友来檵木村探望他老人家么?难道你外公没有同你提及这位朋友的事情?”
乔太太放下手里的酒杯站起身,走到壁炉前,又转回身。
“阿公极少谈及这位朋友,我想不会是阿公的朋友来探望阿公墓地?”
乔太太看一眼女儿,挑起眉毛看着乔仑
“据我所知阿公的朋友比阿公还要年长,否则阿公不会千里迢迢跑到香港去救助这位朋友,阿公去世时已经是八十九岁高龄,哪有这样年纪的老人会有这样深厚的武功呢?”
“妈咪,你的故事没有讲完呢”
乔太太玩弄着烟,静一会思虑继续说
“下乡三年回城后,我终于参加工作,被分配在一所县城文化馆里做后勤工作,就是做饭的。
你爸爸乔凌风也分配在县文化馆,凭借三脚猫的功夫任武术教练。
隔年我们不得已结婚了,之后乔华出世了。
我们开始打仗吵嘴,无休无止地相互猜疑,埋怨,知道我再次怀孕,生下你们一对小可爱,就这么回事。
女人结婚就这么回事,不是围绕着孩子转,就是围绕着男人转……”
乔太太眼睛里透着冷漠,嘴角一丝不易觉察的轻蔑表情。
“妈咪,我感觉到你不爱乔凌峰。”
“也许说得对,爱情曾经有过。
但是错误的时间地点遇到不该遇到的人。
等折腾得筋疲力尽时你才发现,爱人已经变得不耐烦了,彼此除了无穷的争吵,就是伤害。
终于有一天爱情就结束了,你爸爸乔凌风逃之夭夭”
“难道我爸爸是逃走的?他做了什么事情么?”
“如果我说,你爸爸杀了人,吓跑了,你怕不怕啊,呵呵呵”
乔太太吸一口烟,身体靠在沙发上仰头吐着口里的烟圈,像是审视一朵没有灵魂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