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江沫儿的经历与江逸颇为相似,他本就心怀愧疚,平日修炼还能强行压下。如今研悟道经,正是明心见性的过程,任何坎坷都给放大数倍。再加他又是较真之人,更如钻入死胡同一般,怎么也跨不出来。
“她若得了【夺魁】五首,只怕那天阁之行也有她名,却给我占了此番机缘。”
“那日高台下,我为何不敢出声?莫不是占了好处,心中没底?”
“江逸啊江逸,你妄图以剑入道,然剑乃君子之物,虽有正邪之分,也都得个‘通透’二字。你心有妄念,如何能求得真道?”
......
他眉头紧锁,越想弄透这问题,就越钻不出来。又想起灵雨与修诀互通书信之事,更觉胸闷气堵,几道经脉内的气流已自乱了。
“他人之物,不可贪留......他人之物,不可贪留......”
江逸脸色一下铁青,一下惭愧,额上的青气愈发浓郁,就欲散于天地之间。
这青气乃是五内九窍自发孕出,有通识养髓之妙效。遇气便化,遇风便散,若是飘溢开来,任你有通天的修为也再找不回......
只见他面色狰狞,竭力将那团青气压在额上,欲强行融入体内。可这天地造化,又岂是蛮力能左右的?
“啪!”
忽听一道轻响,那气团终于爆开,青烟成缕飘荡。江逸猛地睁开双眼,来不及多想,猛地一口将青气吞下。
此时脑中才逐渐恢复清明,他鼓着腮帮子,欲张嘴瞧上一眼,又怕青气溢散,只得屏息凝神,脑子不断运转。
“此次虽悟道不成,却绝不能让这团青气散了......可其不似灵力那般有形,只怕不能以外物储存,不知能否藏于体内?”
他流转灵力,可无论怎么运作,都触不到口中的青气,又以舌齿搅动几下,竟觉口中空无一物,不由得慌张起来。
“难道没吞下?”
却不敢张嘴,抓耳挠腮之下,忽想起隐老曾授过一道“养灵咒”。原是盼他寻到天材地宝时,若无物封存,可用此咒暂时寄养。每日以灵力滋润,可胜过世间玉瓶桃盒。
江逸别无其法,又想:“若按道经所言,人本就是自然之一,既然山涧灵髓能装得,凭什么我这青气就装不得?”
便默忆口诀,十指翻掐之下,意之所至,口中竟溢出一道暖津,温温腻腻,好似裹住了甚么,在嘴里凝成一滩液囊。
那液囊只有指盖大小,在舌间滚来滚去,鼓鼓兜兜的,仿佛真装入了甚么东西。
“希望这液囊内真藏有青气,可别是一团口臭才好。”
他苦笑道,遂驱御潺潺灵力包裹住液囊,顺喉入体,沿着周脉辗转到渊腋关内。
这渊腋玄关走的是足少阳胆经一脉,若他日接了心结,心念一动便可将液囊汇入本神之中。
他又敛神內视,但见一枚小翠囊浸于玄关内,周围灵力汩汩,将珠面洗刷得通透,这才松一口气......
此步虽然失败,后边的步骤还得继续,他收拾了思绪,再次沉心诵道:
“观此大道,如流似水。芥尘浮游,万物不争......”
真诀念动,先是青气缠入天灵,而后萤毫自发间溢散,又见一缕污气从五心流出......石室内的灵力也浮起褶纹,自九窍徐徐灌入江逸体内。
他如今初凝气海,更需悠长的灵气来弥补亏乏,荡洗周脉。此步虽是悟经,却也是固本培元的过程。
......
如此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江逸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澄澈,好似见底的溪水。
忽而眸子转动,右手轻抬间,那方石桌竟腾至空中,笔墨砚台皆如浮尘飘荡,绕室一周后,才又摆回原位。
“御气境!”
江逸面露喜色,他之前虽也能外放灵力,却绝不能如此驱使,如今只觉随心所欲,周身丈内都如手足延伸一般。
再加滚滚灵力自腹海溢生,万丈豪气便涌上心头,可还来不及高兴,识海中忽荡出一道翠光。
“娘的,这又是啥?”
江逸惊惧万分,又见那翠光如林间流萤,断断续续地往识海深处掠去,慌得他赶忙竭力相拦。
“砰!”
那翠光却忽然裂开,似惊雷在耳旁炸响,无数晦涩的口诀和剑招瞬间灌入他脑中。
江逸瞳孔放散,披发无风自动,背上那杆铁剑犹自出鞘,在狭室内穿行游动,映出道道寒影在石壁上潋滟荡开。
绞、截、拦、绕、刺......
好似巧妇捻针,细腻灵动,又如樵夫挥斧,大开大阖,全无章法可言。
他从未见过如此随性的剑招,只觉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虽然顺达,却叫人决计意料不到。
忽然几个苍劲大字浮现:“御灵洗剑纷飞尽,守得明镜坐阵中。荡尽九州邪秽去,江宁城北绿竹翁。”
......
那铁剑于空中飞旋,明显是走离手剑脉的招式,好似鬼魅一般,意达剑至,叫人防不胜防。
离手剑的优势便在于此,脱了手腕的束缚,剑意更为阔达洒脱。更有甚者以多柄飞剑同时相攻,远可万里外取人首级,近可拟剑阵缠攻守身。
仙途中万千剑修,多半修的都是离手剑技。
......
话说回来,此时江逸给震得神不附体,脑中不断给印下翠光内的剑招口诀,一盏茶后才醒过神来,呢喃道:
“离......离剑断虚法?”
奈何信息太过庞大,又过了盏茶时辰,三魂才逐渐入窍,甩了甩头,忆道:“那日绿竹前辈曾在我体内种下灵光,莫非便是这离手剑技?”
他又回念一番,只觉剑法深邃,口诀玄妙,从功法到剑阵一应俱全,端的是一部上乘离手剑诀......
江逸如今初凝气海,正需择取功法,他本想延用正气涅槃经中的练气之法,待日后再慢慢搜寻。这离剑断虚法却刚好补足亏缺,想来那绿竹居士布下此法也颇有深意。
他犹豫片刻,忽想到那日在竹林中的境遇,冷言道:“哼!既然绿竹前辈瞧不上江逸,我又何必去学他的甚么剑法?只是那老头使的是传功之流,将一干剑阵都刻入我脑中,再也忘却不掉,这又如何是好?”
江逸没办法,又想:“只消不去学他那配套功法,少了口诀相引,想来那剑法也发挥不出甚么威能。”
遂闭目调息,一缕心神勾起正气涅槃经中的练气法决,但见周脉亮起毫光,灵力也染上一抹淡红色。其中带着一股生机燎燥之意,施展起来刚猛无比,后劲无穷。
虽然正气涅槃经品阶较低,可胜在与江逸秉性切合,也不比一般的功法差多少......
又过了半日。
但见石室内,灵力所化的气旋渐渐缩小,最终化成一缕细丝飘散。而江逸气息繁盛,淡淡红毫浮在周身,忽然作环散开,将石桌上的纸笔都掀起。
噼啪......
纸笔稀落散在地下,江逸轻抬眼帘,瞳中一抹精芒内敛,袖袍一挥,地上的纸笔又依序摆于桌上。
乘天地之正,
御六气之辩,
方为御气境!
......
江逸只觉无尽的灵力自腹坠涌出,又对周遭灵气脉流清晰可聆。再也忍耐不住,仰头纵情长啸。
啸声撞在石壁上,形成道道回响,便如万灵相庆一般。他良久才停下,喜道:
“这便是御气境吗,与淬体期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难怪我面对雁荡山那师兄弟,连一丝胜算也没有。”
他翻身下床,捏了捏拳道:“如今我若再击那峻熙灵石,只怕无需使点剑也可打翻四枚玄牌......难怪江沫儿等流皆不使灵决,原来踏过此境后,随手一击便已是淬体境修士达不到的层次。得亏我有点剑傍身,不然也得陷入到无尽的争斗中......对了,还不知外界过去了多久。”
他起身收拾了一番,将那秽桶倒了,又见角落里的鼎元母早已化去,只剩一滩灰沫浮在水中,心中感慨万分。
江逸行出石室,外面依旧是昏昏暗暗。他辨明方向行往大厅,又见那位持剑族老坐于正中。
族老难得露出一丝笑容:“短短四十日不见,你已脱胎换骨了。”
江逸赶紧抱拳道:“多亏族老指引,晚辈侥幸成功。”
“职责所在,何足挂齿?江府又多出一名修士,却是幸事。”
江逸微笑作答,听他提点了几句,才告辞离开。行到殿下,忽闻外界吵吵嚷嚷,靠近门边者也不住地向外张望。
他心下好奇,便踏出殿来,但见阳光刺眼,大地灼目,几粒微尘在空中清晰可见,原来正是正午时分。
又见比武台上有一男一女正在赌斗,那女子发辫束紧,一杆长剑缚于身后,仍由青年似狮虎般的拳脚袭来,只轻轻一拨便化解而去。
不是江沫儿又是何人?
台下已围满了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看来江沫儿此番又要赢了,算上这场,她已连胜一十八战了。”
“唉,她可是冲破气海的修士,若不是初试遇到逸少爷,怎能下到【争门】中来?”
“是啊。”
......
话音未落,忽闻台上一声闷响,只见那名少年忽滚出高台,狼狈地跌在地上。他也不羞不恼,行过礼之后便大步离去,想来对此结果也早有意料。
“胜者!分宗江沫儿!”
随着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出,江沫儿面无表情的走下高台,忽瞥见人群中的江逸,柳眉微蹙,却也没说甚么,径直掉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