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以词名,实则他的诗亦好,譬如《送范仲讷往合肥三首》其二:
我家曾住赤阑桥,邻里相过不寂寥。
君若到时秋已半,西风门巷柳萧萧。
姜夔的诗词,温润如玉,伤怀入骨,“西风门巷柳萧萧”一句,读得人心意阑珊又起彷徨之情。姜夔才华横绝,可惜身上那种孤硬的气质,使得一生落魄,前途徘徊。
夏承焘先生寻绎钩沉,姜夔早年客居合肥,与一对擅弹琵琶的姊妹相遇。正月元宵灯会的夜里,王孙公子、五陵年少,提着灯笼遍地游赏。那年姜夔在热闹的人群中,听到了琵琶女姊妹的弹奏,与其中一位结下不解之缘。却因生计难能自足,只得游食四方,无法厮守终老。姜夔用情之专之深,使得其词极为感人,诚如夏承焘先生所言,在唐宋情词中最为突出。
姜夔下笔克制,风格近似李煜和纳兰性德。
姜夔字白石,其诗词亦如石,孤花瘦石,骨骼清奇。
姜夔词中有真情,然而被凄清孤冷的笔墨包裹了,所以王国维说他隔,认为白石词虽然格调高绝,却终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隔了一层。姜夔这种欲笑还颦、欲歌先敛的风格,王国维不喜欢,张炎却欣赏。张炎说白石词如野云狐飞,去留无迹。又说:“白石词……不惟清空,又且骚雅,读之令人神观飞越。”
张炎乃世家子弟,推重姜词,自作词却略显空疏,学得姜夔字句典雅,学不到意境清空,更学不到幽林远涧的悠远气息。
王国维以境界作评判词牌的标准,抱着自己的审美不松手。隔实则也是中国艺术的高境之一。姜夔的隔透着文人的清气,既不是苏、辛的大言豪迈,又不同婉约派一味愁苦,更没有脂粉富贵气,不浓艳,不平淡,淡里深情,有适中的好。
有年冬天祭灶后一日,大雪夜里,李慈铭燃烛读姜夔词,次日呵笔记之:“清脆如坐古梅花下煮冰雪饮之,亦一快也。”李慈铭又说:“遍读姜夔绝句,恍如残雪在地,寒江不流,山木明瑟,夕晖淡然。寒鸟浴冰缺处,琮琮作珠玉声也。白石以词名,而诗实高出数倍,律体则非所长耳。”老夫子见识弥坚。
李清照论词,于前人多所指摘,设或易安见到姜夔,又当如何?
落拓江湖,一生潦倒,姜夔洒脱的山人气是卓越布衣风味。周作人不喜欢山人气,然梅花访友,一洗尘俗,也是身而为人、生而为文的最后清贵。
我在杭州的时候,住地离马塍路很近,据说姜夔死后葬其处。如今高楼林立,连块黄土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