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只肥羊用铁芊串在架上,鲜嫩的羊肉在炭火的炙烤下,变得微微金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羊身上的油脂在高温下渐渐融化,发出滋滋响声。
蓝风大老远就闻到了香味,钻进他鼻孔的除了肉香好像还有酒香,引得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肥三也在屋子里,不过他只能坐在下首,一张肥脸上换了一张让人生厌的笑脸面具。房间里还有两个人,坐在主位上的人肥胖仅次于肥三,但却比肥三更矮,所以看起来整个人就像一个大皮球,这人虽然生得五短身材,但却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架势。次位上端坐着一个魁梧军汉,方方正正的头,方方正正的脸上戴着一张方方正正的霸王面具,双眼大如铜铃,自带一股威风凛凛的正气。
他们此时所戴的面具自鼻孔以下沿着唇沟线被锯掉,刚好漏出嘴和下巴。这种面具应该是专门用来吃饭的时候佩戴的。
此时肥羊身上已是千疮百孔,旁边的酒坛也倒了好几个。
竹竿人用尖刀小心翼翼地挑起一只羊眼,肥三立即端起那矮胖人面前的盘子接着,躬起身子轻轻放回他面前,谄笑着:“裴丞相,您请!”
裴丞相看也不看他一眼,端起酒杯轻轻咂了一口,缓缓说道:“蓝少侠远道而来,不必拘礼。”
蓝风还礼道:“承蒙裴丞相盛情款待。”说着话,挽着珍珠一起坐下。珍珠似乎有些为难,但拗不过蓝风,只好迟疑地坐下,身子紧挨着蓝风,头却不敢抬起来。
肥三举起酒杯站起身来说道:“蓝少侠大人大量,恕在下冲撞之罪,请满饮此杯。”
“肥三兄客气了,你我是不打不相识嘛。”蓝风笑了笑,道,“只是在下肠胃有些不适,不敢喝酒。”他并非不能饮酒,只是跟这些人在一起他实在没有酒兴。
那魁梧军汉大笑,笑声很是爽朗,说道:“看来蓝少侠是不会原谅你了。”
蓝风倒了杯茶,道:“贾将军说哪里话,在下以茶代酒感谢诸位盛情。”
肥三和魁梧军汉对望一眼,笑道:“蓝少侠可能不知道,今日这酒可是贾将军窖藏多年的好酒,最是暖胃,蓝兄胃肠不适,更应多喝几杯才是。”
裴丞相自斟自饮了一杯,冷冷地道:“蓝少侠从中原富饶之地来,怕是看不起我们这些粗茶淡饭的。”
肥三拿手捅了捅蓝风,附耳过来:“蓝少侠不会连裴丞相的颜面也不给吧?”
蓝风并不理会他,心里暗道:“你越是这样,我偏不喝酒,看你能怎地。”
裴丞相接过竹竿人递过来的白绢,擦了擦那又厚又阔、满是油腻的大嘴巴,喷着酒气,大声道:“在这快活岛上,除了女王陛下,谁能不听我差遣?我要什么不能得到?蓝少侠既然来到这里,就当家里一样。”他这一番话软中带硬,蓝风自然是听得出来的,他浅笑道:“感谢裴丞相厚爱,还请裴丞相多多关照。”
裴丞相淡淡地说道:“蓝少侠艺高胆大,关照是谈不上的,只怕以后需要咱家的地方想必也不少。”说着,乜斜着鼠眼在蓝风身上扫了个遍。
蓝风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他分明看到那豆大的瞳孔里有精光一闪而过。
裴丞相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冷哼一声,反背着双手走了出去。
贾将军暗暗给肥三递了个眼神,起身急忙跟了出去。
肥三站起身来,说道:“茶凉了,蓝少侠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提起茶壶走进了里间。
蓝风只觉得这顿饭是他有史以来吃得最无趣的一顿,喷香的羊肉嚼在嘴里也完全没有滋味。
贾将军回到席上,见四下无人,凑过来,小声说道:“其实不瞒蓝兄弟说,裴丞相的有些做派俺也早就看不惯的!蓝兄弟不必放在心上。”
蓝风正要答话。突然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壮汉,带着一身恶臭闯了过来,提起一个酒坛砸向烧烤架。嘭地一声,酒坛碎裂,火星四溅,火苗腾起丈余高。
贾将军离得最近,一时避让不及,头发胡子被烧掉大半,幸亏戴有面具,还不至于被毁容,他似乎已气得说不出话来。
壮汉也不理他,嘴里嘟囔着什么,又提起一坛酒,要砸过来。
肥三手里提着一壶滚烫的茶水正从房间里出来。见状急忙大喝一声:“卜疯子,你要干什么!”
壮汉略微愣了一愣,放下酒坛,却朝蓝风这边走来。对着他神秘兮兮地一笑,说道:“完了!”蓝风问道:“什么完了?”那壮汉手舞足蹈起来,又唱又叫:“全完了,快活岛完了,大家都完了……”
贾将军突然大声说道:“肥三,快去叫驼背过来!”那壮汉也不知道怎么地,听到“驼背”两个字,情绪竟然很快低落下来,目光又恢复了呆滞,嘿嘿笑着走开了。他一边走,一边嘟囔:“……畜生!……完了……全完了……我要去喂畜生……把你们养肥……养壮,……完了……全完了……”
“这人真有趣。”蓝风笑道。
“他就是一个疯子。”贾将军道,“蓝少侠别见怪。”
“不知‘驼背’是何方神圣?这个人竟然会如此惧怕他。”蓝风问道。
肥三笑道:“驼背虽然是岛上的名人,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充其量不过是饲养场的场主而已。”
他接着又道:“这疯子正是饲养场的一个羊倌,想必是心疼我们宰杀了他的羊,故而发疯耍浑。”
贾将军亲手给蓝风斟上茶,道:“裴丞相有公务在身,不得不离席,他走后再三嘱咐我,说蓝少侠远道而来,让我一定要招待好兄弟……”
蓝风微笑着接过茶杯。
肥三竖起大拇指,道:“蓝少侠初来岛上,恐怕还不知道,裴丞相和贾将军那可都是惜才如命、求贤若渴的好官。蓝少侠这样的大才日后若是飞黄腾达之时,可别忘了提携提携兄弟啊!”
“裴丞相才是咱们的楷模。你我都是替女王和丞相办事的小卒而已。”贾将军摸了摸腮边烧焦的胡须,道:“日后我等若有做的不对之处,还请兄弟海涵。”
“将军说的是。”肥三连连点头道,“肥三敬将军一杯。”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肥三似乎也有些醉意,他亲热地拍了拍蓝风的肩膀,道:“这里并无外人,咱们都是兄……兄弟,恕我直言……”
蓝风轻咂了一口茶水,等着他往下说。
肥三接着道:“今日确是难得的机会,兄弟何不将裴丞相陪好,还愁以后没有升迁的机会?”
蓝风心里暗笑:“好你个肥三,你能有今日的风光想必也是这样陪酒陪来的!”嘴里说道:“不瞒你说,在下就是这样的怪脾气,见谅见谅。”
肥三道:“你我自家兄弟自然好说,只是……”
“只是什么?”
“丞相毕竟贵为百官之首,兄弟就算心中有些不爽,也不该顶撞的。”肥三接道:“再说,蓝少侠从中原富饶之地来,身上若是有什么新奇玩意儿献上去,不也是……进阶之礼么?”
蓝风淡淡说道:“我一个区区打渔郎哪有什么宝贝?连随身带的渔网都丢在了大海里,更别说有什么宝贝……”心里却暗道:“老子就算有,也不会送给你们这群肮脏之辈。”
肥三不识趣地继续说道:“裴丞相还有一爱好,若能有人陪夜……”
蓝风道:“可惜我不是女人,而且我也没有那种癖好!”
肥三道:“男人怎么了?男人……”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蓝风脸色的变化。他还想说下去,贾将军咳了一声,喝道:“肥三,你几时变得这样肮脏了?你把蓝少侠当成什么样人了!”
蓝风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霍地站起身来。
谁知双脚竟然不听使唤,身体软绵绵的提不起气来,呱唧一下跌倒在椅子上。接着眼前一阵发黑,头昏昏欲睡。
他只听见珍珠一声惊呼,便不省人事。
蓝风醒来,首先闻到的是刺鼻的动物粪便味道。
接着便听到羊的咩咩声和猪吭吭地叫。
然后是动物的蹄脚在身上踩来踩去的感觉。
蓝风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潮湿的地面是到处是滑腻腻的粪便堆,浑身衣服被便液浸透,紧紧地裹在身上。
吱呀——
门被推开,一个驼背老人提着灯笼走了进来,脊背弯曲得就像一只虾米。
“畜生!大半夜的叫什么叫?”驼背老人一边呵斥一边拿鞭子猛抽。
动物受惊,四下奔走,蹄脚重重地在蓝风身上来回地踩踏。
驼背老人看了蓝风一眼,道:“哟呵,你醒了啊?”尖细的嗓音如铁铲刮锅,刺人耳膜。
蓝风心里暗骂:“你明知我被绑在这里,还要吆喝动物来踩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驼背老人摇摇头,叹道:“看你也是一条汉子,怎么如此不晓事!这下可好,你吃亏是活该,倒连累我半夜被吵醒……”
蓝风道:“老人家……”谁知一句话刚出口,立即被打断。
“老人家!谁是老人家?我今年才十六岁,你竟然叫我老人家!”驼背急得尖叫起来,他这一蹦,更像一只虾米,掉进热锅中的虾米。
蓝风立即明白过来。这世上有一种人,身体衰老进程较常人快五倍以上,其寿命比常人至少也要短五倍。在医学上,称为“先天性早衰”。所以他虽然表面看起来已是六十岁左右的老人,但他实际年龄才十几岁也不奇怪。这种人往往由于生理的缺陷导致性格偏激怪异,尤其特别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提起“老”字。
蓝风不巧正好患了他忌讳,所以他才如此激动。
“恕在下冒犯了……兄弟。”蓝风抱歉地笑了笑,眼见驼背就要转身离去,他急忙又道:“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麻烦兄弟方便时,帮我打听一下一位名叫‘海灵儿’的姑娘下落。”
“她是你什么人?”驼背回过头来,问道。
“她是我的……朋,朋友。”
“没想到你还是个多情种子啊。”驼背呵呵笑道,“也不看自己是什么处境?竟然还在想女人!”
“你为什么不去求贾将军和裴丞相?”驼背接着又道,“只要他们高兴,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况一个丑八怪,一个蚁人!”
蓝风叹道:“在你们的眼里她也许是个微不足道的‘丑八怪’,但在我的心里她何尝不是独一无二的仙子。”
“女人是没有的。”驼背笑道,“不过猪羊陪你也不错,你别看不起它们,这些畜生可是岛上的宝贝。”
笑着,驼背走了出去。
“我劝你还是老实待着,养足精神,等明早头儿们来审问你的时候表现好一点,说不定还有出路!”
“审问?我又不是罪犯!”
门嘭地一声关上,圈内重新恢复了黑暗。
蓝风无助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