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庙看起来并不像庙。
它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小草屋,低矮的草屋,破旧漏风。说它是庙,倒不如说它更像一间茅厕。
庙里没有神像,也没有香炉,甚至连一个木鱼都没有。
桌上没有木鱼,碗里却有吃剩下的清蒸大鲤鱼,不但有鱼,还有酒。
鱼肉尚温,酒还没凉。
庙里只有一个和尚,不戒和尚。
庙不像庙,和尚自然也不似和尚。
他从来不修边幅,不烫戒疤,不穿袈裟,也不诵经打坐。
蓝风进来,他也没有招呼。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静静地端坐在冰冷的地上。
“他武功想必也不弱?”蓝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
花大姑就坐在屋里,蓝风来的时候她已经在了。她正在把不戒和尚的遗物丢进那残破的香炉里面,香炉里面燃起熊熊大火。
火焰映红了她那张灿烂的笑脸面具,可是她并没有笑。
她非但没有笑,似乎刚刚才哭过,因为她的眼圈红红的,衣襟上似乎还有些擦拭眼泪的痕迹。
“他从十岁开始,他师父就逼着他练武,已经练了三十多年了。”花大姑头也没抬。
“他练的一定是少林派武功?”
“少林铁布衫。”
“据说铁布衫神功要练成金刚不坏之身,不但要肯吃苦,还得要具备纯阳之体。”蓝风说着,有意无意看了花大姑一眼。
花大姑已经低下了头,低声道:“他本来练的就是童子功,只是后来……后来……”
“他既然法号‘不戒和尚’,自然也包括色戒了。”蓝风淡淡道。
花大姑头垂得更低了。
不戒和尚身上只有两处伤痕,两处致命的伤。一处在下阴,被一脚踢坏,伤势一塌糊涂;另一处在左侧脖颈处,留下几根深深的红色指印,应该是被“大力鹰爪”之类的指力截断经脉致死。
这两处确实是铁布衫最难练的地方。
庙里没有神像,只有一张贴在墙上的画像。画中人身着凤冠霞帔,雍容华贵。蓝风只觉得这张画像与那日在海边山洞密室内见到的那张很是相似,只是稍稍少了些神韵而已。
“这位想必就是娘娘了?”
娘娘庙里面供奉的自然是娘娘。
“对,是娘娘一手创立了快活岛。”花大姐答道,“她一生共育下了十八个女儿、五个儿子,才有了快活岛三百年基业。”
“她的确是个伟大的母亲。”
“是的。”
“可是,让娘娘住在这么破旧的地方,未免太寒酸了些。”
“以前的娘娘庙不是这样的。只是近十年来,庙里的香客逐渐减少……”
“娘娘是你们的祖先,怎么都没人来进香?”
“如今的快活岛上,已经没有人愿意进这破庙来……”
“他们的确很忙。”蓝风笑道。
他们正忙着参加“选妃节”,而其他人宁愿蜷缩在外面晒太阳。
一个没有了信仰的人群,人心也都懒散了。
“你倒是没有少来。”蓝风打趣道。
花大姑像是没有听到,继续说道:“不戒和尚又不善经营,所以娘娘庙更是一日不如一日,直至今天这个样子。”
“不戒和尚的确不是个好和尚。”
“他除了和尚做不好,其他各个方面都不错。不但武艺高强,还烧得一手好菜,琴棋书画也无所不精,甚至占卜打卦也很准。”
“他为什么要做和尚?”
“因为做和尚并不是他要选择的,他的师父是和尚,他师父的师父也是和尚。”快活岛的男孩都是由师父养大成人。
“所以他只能做和尚?”
“是的。”
“他不能还俗?”
“不能,因为整个快活岛只有他一个和尚,他必须做和尚。”
赵佶也不是一个好皇帝,整个大宋江山都在他手里葬送,最后还沦为阶下囚。但是他不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据说还是一个蹴鞠好手。而且他也是个性情中人,不但后宫佳丽三千,他还微服私访,处处留情。他要是不做皇帝,不论选择哪一行,都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可是他也同样没得选,他只能做皇帝。
不戒和尚也没得选,他只能做和尚。
当天和尚撞天钟,他连一天钟都没有撞过。
“不戒和尚死的时候,你在不在?”
花大姑笑了,笑得很凄然。
“是谁杀死了他?”
花大姑不知道是极度悲伤,憎恨,还是恐惧,身体竟瑟瑟发抖。“就是那个人,杀死沈神医的那个人。”
“独孤冷?”
“就是他。”
“他为什么要杀死不戒和尚?他们有仇?”
“他们非但没有仇,不戒和尚还曾经是他的师父。不戒和尚虽然弟子众多,独孤冷却是他最疼爱的一个。”
花大姑接着道:“他当初闯下大祸,竟然想毒死柳姬,以掩盖真相。不想正好被和尚撞见,和尚劝他要么去自首认罪,要么带着柳姬远走他乡。”
“不戒和尚并没有错。”
“他自然没有错。可是在独孤冷看来,他不但见死不救,还落井下石。”
“哦?”
“因为他怀疑是不戒和尚去告密出卖了他。”花大姑叹了口气,道:“其实不戒和尚不但没有告密,还协助他逃走。”
这个世上恩将仇报的事情确实不少,农夫与蛇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
蓝风差点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直到他见到香炉里面那满满一堆灰烬。
“不戒和尚的经书都已经烧尽?”蓝风还是问了一句。
“他留下来的东西本来就没有多少,自然要让他全都带走。”花大姑答道,顺手将桌上的酒菜也扔了进去,香炉里面再次腾起火焰。
蓝风点点头,又问道:“你从神医堂来?”
“是的。我在神医堂见到独孤冷出现,我就偷偷溜到床底。等他一走,我立即赶来这里,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你是来给不戒和尚报信的?”
“嗯。”
“你在神医堂见到过海灵儿?”
“她被独孤冷带走了。”
“哦。”蓝风陷入了沉思。
他为什么要带走海灵儿?
他要带她去哪里?
这些问题,只有一个人能够回答。
这个人就是独孤冷。
独孤冷又去哪里了呢?
没有人知道。
“选妃节”如期举行。
天还没有黑,选妃台四周已经亮起了灯笼,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
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坪坝,甚至连树上、房顶等凡是能插得进去的地方都被人占满,选妃台早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人兴高采烈,落日的余晖和灯笼映红了一张张笑脸。
入围的选手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台上早有人在激情表演。驼背今天没有高歌,而是充分发挥了他的优势,只见他把脖子一缩,整个人蜷缩成一个球状,像一只受惊的蜗牛。圆球样的身体在台上来回滚动,惹得台下哈哈大笑。
在这个世上无外乎两种人,——演员和观众。
每个人都在努力扮演这两个角色,并在两个角色之间来回切换。
谁不是一面卖力“作秀”,又一面极力窥探他人?
人人都似乎永远活在别人的世界里。
有的人靠美来吸引眼球,有的人却用丑来博得观众。
比如扮鬼脸就是其中一种。
驼背无疑是这方面的行家,只见他身体不停滚动,却时不时地探出头来,露出一张丑脸面具,面具上五官扭曲,似哭非哭似笑又非笑,每当看到这张脸,台下又是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