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狂风大作,可是山谷里面却很静。
现在已是傍晚时分,大雨将至,谷内更是昏暗。
山谷不大,只有一间小茅屋。
门前有张石桌,两个白发白须的老人各坐一边,雕像般一动不动。桌上有一盘未下完的棋,两个老人都紧盯着棋盘,一个手捋胡须,神态安详;另一个右手食中两指拈着一粒棋子,眉头紧锁,似乎举棋未定,犹豫不决。
蓝风深深一揖,道:“二位前辈,打扰了。”
两个老人一动不动,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
蓝风心道,或许老年人耳朵不太灵,于是走近了一些,大声道:“晚辈想打听一个人,不知二老有没有见过?”
两个老人仍然安坐,纹丝不动,眼神专注于棋盘之上。
难道是棋局已经进入关键时刻,两位老人不想理他?蓝风偷眼一看,只见棋盘上棋子凌乱,毫无章法。
蓝风觉得有些不对劲,轻轻碰了碰那捻须老人胳膊,喊道:“老人家……”谁知他手指刚一触碰,立即被弹了回来,如遭雷击,只震得他手臂发麻。只觉得手指触碰处坚硬如铁,滚烫如火,这哪是老人的胳膊,简直是烧红的烙铁。
蓝风有些慌了,莫非这位老人得了什么怪病?
他急忙走到另一边,又轻轻拍了拍那拈棋子老人的肩膀,谁知,这一拍却像是拍在了千年寒冰之上。一股寒气从掌心传来,深入骨髓,蓝风打了一个冷战,急忙抽回手臂,却哪里动得了!手掌被磁石一样紧紧吸附在老人的肩膀上,半寸也无法移动。
寒气源源不绝地传过来,如雪崩寒流,蓝风根本无力阻止。寒气在他体内乱窜,只冷得他牙关紧咬,全身哆嗦,他却连动也不能动。
蓝风急忙凝神敛气,试着用杜飞教他的内功入门心法去调理经脉运行。哪知道,他意念刚动,寒流已经顺着经脉逆流而入,且来势更猛。
就在他被冻得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突然掌心传来一股暖流,同样顺着手臂直上,传入体内。身上寒流的侵袭稍觉缓解,哪知暖流却越来越猛烈,如一股火红的铁水洪流般滚滚袭来,他只觉得如蹈烈火,浑身滚烫得似要熔化。
接着又是一阵寒气袭来,然后跟着暖流又至。就这样,一会热,一会冷,寒热交替侵袭……两股气流在他体内越聚越多,却互不相容,一阵阵翻腾冲撞,蓝风只觉得两眼一黑,仰面跌倒。
突然,石桌嘭地一声碎裂,棋子哗啦啦掉落一地。
捻须老人扑地跌倒在石桌碎块堆上,拈棋子的老人虽然仍坐在凳子上,却已是虚弱不堪,面色惨白,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流出。
拈棋子的老人脸上皱纹抽动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道:“老二啊老二,你我苦斗了数十年,到最后还是我赢了!”他喘了口气,似乎说话已经很费力,他接着道:“只可惜我俩这加起来将近两百年的功力却便宜了这小子!……小子,是福是祸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珍珠在草亭里久等仍不见蓝风出来。正当她惶惶不安的时候,一个人飞快的跑来,拉起她的手,说道:“走,我们进去看看。”
“灵儿姐。”珍珠又惊又喜。
她们刚进入谷内,大雨倾盆而下。一道闪电划过,在闪电的映照下,她们看见了仍然安坐不动的白发老人,手上还拈着一枚棋子,惨白的面色恐怖至极。而在他前面,另一个白发老人和蓝风双双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看到眼前的情景,珍珠哇的一声哭了:“蓝大哥,我让你不要进来你不听,现在还是遭了他们的毒手了!”
海灵儿没有哭。
又一道闪电划过,海灵儿已经站了起来,任由雨水在她脸上冲刷。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瘦弱的身躯背着蓝风迎雨前行,脚步却很稳健。
漆黑的雨夜根本看不清山路。
漫山的荆棘挂破她的脚踝,她原本已很破旧的衣衫被撕得更破。
她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赤脚踩在泥泞里面,每一步都踩出一个坑。
她们走出去不久,一条黑影快速闪进山谷,随即隐没在黑暗里。
蓝风醒来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房间里弥漫着浓烈的药材味道。
珍珠坐在他旁边,很焦急地看着他。
一位清瘦颀长的中年人正看着他,见他醒来,轻轻点了点头。
蓝风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不要动。”他说得很简短,语速并不快,语气也很和蔼,但他的话听来就是命令,不容反驳也不容违抗。
蓝风只得赶紧躺下,“这里是哪里?阁下是?”
中年人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去过黑山谷?”
“是。”蓝风答道。
“你跟‘盲哑二老’交过手?”他好像从来只会提问,不会回答。
原来那两位白发白须老人叫“盲哑二老”,本是兄弟俩,天生一盲一哑,一个冷傲,一个孤僻,从来谁也不服谁。但两人有个共同之处,他们都是武痴,都想在武学上压倒对方。可是他们斗来斗去,斗了将近百年,两兄弟就像是同一人的左右两只手,谁也没有真正胜过对方。
两人从未踏出过山谷一步,但是只要有对手在,他们倒也并不觉得无趣。
蓝风见到两位老人在全神贯注地下棋,他却不知他们只不过是通过下棋的方法作内力较量而已。两人势均力敌,内力的修为自然也不相上下,只是一个至阳至热,另一个却至阴至寒。
一方手拈棋子进攻,另一方则催动真气抵抗,只有在抵抗方内力稍减的一刹那间落下一子,则攻防双方互换。是以他们这盘棋下了三天三夜,不过才走十几步。
这一步棋,已经僵持了两个时辰仍未落子。
数十年的比拼,似乎要在今日决出胜负不可。
一方加一分真力,另一方也必须同时加一分,谁也不会撤退一分,谁也不服输。而到了最后,他们纵然想撤,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们此时几乎倾注了全部内力,二人面前形成一个强大的气场,借助石桌连接成一体。到了此时,任何一方稍有撤退之意,必被两股真力反噬,不死也必然重伤,甚至走火入魔。
正当两人达到忘我境界之时,蓝风进入了山谷。
此时本不容任何干扰。
蓝风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他只以为二老生了重病,本是好意,想唤醒两位老人,却不知反而害了他们也害了自己。
当他在“盲老”肩膀上一拍,恰好拍中肩井穴。肩井穴乃人体大穴,其名为“井”,顾名思义,是胆经地部水液流入之处。如今肩井穴被打开,强大的气场终于找到了一个缺口,真气顺着“缺口”极速泄漏。正如一个暴涨的皮球被人用针轻轻扎了一下,一旦内外平衡被打破,其来势之迅猛非人力所能控制。
强大的真气从“盲老”肩井穴喷涌而出,冲破蓝风掌心劳宫穴,顺着手厥阴心包经逆流而上,再汇入手少阳三焦经,深入他体内乱窜。
当“盲老”发现真气泄漏,想要封穴已经来不及,因为“哑老”那边真气已经潮水般压了过来,“盲老”只得任由真气外泄。
对于“哑老”来说,也是身不由己。当双方势均力敌时候,阴阳寒热互相对抗,一旦一方倾泻,则阴阳互相吸引,他想收也收不住。
就这样,在蓝风入门内功的引导下,两股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他体内,直到二老真气耗竭。
“有还是没有?”蓝风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那中年人又问道。
“算是吧,可是我们并没有真正过招……”
“凭你也不配。”中年人道,“你根本接不住他们一招。”
他说的一点也没有错,二老的武功已是登峰造极,而蓝风才刚刚入门。
“你能活下来已是奇迹。”中年人又道,“你体内两股寒热之气已经被我封住,暂无性命之忧。”
蓝风道:“多谢前辈相救。”
“你先不要谢我。”中年人道,“你虽然死不了,可也活不长。你体内两股真气并不能相容,迟早会冲开封锁。而且,你身上几处大穴被封,不可妄自运行真气,若与人交手,必死无疑。”
“生死有命,也没有什么好惋惜的。”蓝风道,“前辈莫非就是沈神医?”
“怎敢妄称‘神医’。”
“在下虽然来岛上不久,却早已听说‘飞针探穴’沈一针沈神医的大名。”其实,对于沈一针,他也只不过与杜飞闲聊时,听他无意中提起过一次而已。但他一直以来对医学都很感兴趣,尤其钦佩医道高超的名医。
沈一针捋了捋长须,道:“像你这样的情况,我行医数十年也是第一次遇到。”
“前辈已经尽心尽力,也不必抱憾。”蓝风慢慢下床,道:“晚辈还有些事情,不得不离开,改日再来拜会。”
“你去哪里?”
“说实话,晚辈也不知道去哪里。”
蓝风暗忖:“如今我已是时日不多,只盼能在死前再见到她一面也好。”
“我见你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老夫就再给你指条明路吧。”沈一针道,“娘娘庙里有个不戒和尚,是我多年好友,你去找他试试,也许他会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