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寒更浓。
驾着马车的短衫汉子挥动着马鞭,全凭着对道路的熟悉前行,穿梭在渐渐升起层层薄雾的街道之中。他的名字叫韩炜,今年二十出头,从小在朱府里长大,除了练武骑马之外,管家唯一让他做的事情就是走遍整个苏州府。所以他对每一条街,每一条巷都了如指掌,就算是在黑暗中,他也能辨清方向。
韩炜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因为无论是练武骑马还是走遍苏州府,他都不需要说话。当然,他也懂得何时该说话,何时不该说话。在朱府里做事情,懂得何时说话比说得漂亮可重要多了。
而此时,韩炜就已经开口了:“少爷,前方有人,是否停车?”
朱子?淡淡反问道:“可以不停?”
韩炜道:“可以,碾压过去。”
朱子?悠然道:“好,那就停吧!”
于是,那匹原本飞驰着的骏马就这样停了下来,就在朱子?说“停”的那一刻停了下来,没有再移动半步。
此时,蔺本卿方才惊醒过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睡着了,身上还盖着朱子?那件枣红色的锦绣披风。他问道:“怎么了?是到了吗?”
朱子?轻轻摇头,然后向韩炜吩咐道:“韩兄,烦你去查看一下。”
韩炜道:“不敢,职责所在。”说罢将马鞭别在腰带上,翻身下车。
马车的正前方是一顶桥,名曰悬桥,横跨临顿河之上,平日里长沟流水,花木自然,是个文人才子欢喜的好地方。但如今夜深人静桥上却有人坐在中央,倒是有些稀奇。
韩炜的步子很大,步伐也很快,但每一步都走得极稳。他在离桥上坐着那人十步开外停住了脚步。他的眉头皱了皱,因为他闻到一股子刺鼻的酒味,还是最为劣质的酒味。他抱拳道:“兄台,请移尊步。”
那桥中央的酒鬼披散着头发背对着他,举起一个酒葫芦轻轻摇了几下,酒水在葫芦中荡漾着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说道:“莫急莫急,酒还未干呢!”
韩炜耐着性子说道:“府上事急,还请让路。”
酒鬼仰起头来,喉头上下窜动,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酒,说道:“巧了,我也有一件急事,小兄弟可愿出手相助啊?”
韩炜皱起眉头,握紧拳头,上前两步,道:“我在听着。”
酒鬼笑道:“好,我想找你要个人!”
韩炜哈哈一笑,再不说话,左脚在地上一点,转眼间将八步的距离缩短到两步,右手化拳为爪,往那酒鬼背心抓去。这一变化迅捷异常,且那酒鬼又背身而坐,韩炜料定必定成功。要知他这一抓约有百来斤的力气,就连寻常习武之人也不见得能够躲开,何况一个酒鬼。
然而这世界上果真没有绝对的事,当韩炜的手指离那酒鬼还有寸许的距离,那酒鬼身形一动,便如泥鳅般从韩炜腋下滑了过去。
韩炜又惊又怒,心忖:“这不可能!”随即顺势翻身临空踢出一脚。虽说他一身功夫都在手臂之上,但这一脚踢出也绝非易与之事。
那酒鬼显是吃了一惊,未曾想到韩炜粗壮的身体竟有如此灵活,如今避无可避,只得硬拼一击。于是双臂交叉横在胸前挡住要害,在韩炜的脚接触自己的一瞬间,一面格挡,一面借力向后翻身,把两人的距离再次拉开到十步左右。
韩炜身子落地后却并未追击,冷冷看着酒鬼,嘴里却赞了声:“功夫不错!”
酒鬼捋了捋唇上的胡须,笑道:“小子,你也不差!”
听闻打斗声,朱子?与蔺本卿一同下了马车。
蔺本卿瞧着那酒鬼的背影,忽地唤道:“三叔,住手!”
那酒鬼背对着蔺本卿挥了挥手,说道:“你哪只眼睛瞧着我动手了?”
蔺本卿瘪嘴道:“是我错了,应该叫你住嘴才是!”
刘老三年纪在三十出头的样子,阔面重颐,细眼鹰鼻,唇上还留着短髭,若是换身打扮也算是个风流人物。
此时他转过头来,当着蔺本卿的面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发出“啊”的一声,说道:“是这样吗?”
蔺本卿哈哈一笑,迈开步子小跑到刘老三身边,问道:“三叔怎么到这里来了?”
刘老三将葫芦挂在腰间,答道:“还不是因为你!”
蔺本卿奇道:“我?”
刘老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快,跟我回去!”
蔺本卿一怔道:“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刘老三淡淡道:“没事,只是想带你回去。”
蔺本卿神情平和地说了声“好”,同时迅速用另一只手向刘老三腰间点出一指。
刘老三好似早有防备,左脚后撤,胯部随之用力一甩,恰好将酒葫芦撞在蔺本卿的指尖上。
蔺本卿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一边收手,一边用肩向刘老三肩头要穴撞去。
刘老三本就不想伤他,谁知他招招狠辣而且出人意料,不禁大皱眉头。危急关头,刘老三展现出老江湖的应变能力,他向上一跃,从蔺本卿的头顶翻了过去。
蔺本卿再次无功而返,好不容易站稳脚步,嗔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快放开我!”
刘老三道:“动手的好像不是我吧!”
蔺本卿露出一个奸诈的表情,说道:“难道你觉得我是君子?”他被扣住的右手手掌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三根银针,话未说完,银针针尖已然在刘老三的手臂上刺了三个小孔。当然,他力度把握得分寸不差,只是轻轻一刺,并不伤及刘老三要害。
这次刘老三是彻底没有料到,手臂吃痛,只好松手。
蔺本卿一招得手,向后急退,见刘老三并未追击,这才站定,抱拳致歉道:“权宜之计,三叔见谅。”
刘老三瞧了一眼手臂上的针眼,不怒反笑道:“好家伙!你二叔那些花样都给你学活了!”
蔺本卿满脸无奈道:“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嘛。”
刘老三道:“别别别,别用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看着我!我不吃你那套!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去!别瞎掺和那些屁事儿!”
蔺本卿正欲解释,朱子?的折扇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他转过头去,朱子?的脸正巧凑了过来。
只听朱子?在他耳畔轻声说道:“别怕,我们可以走了。”
说罢,朱子?径直转身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