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定是疯了,一定是疯了……秦玉林逃难一般逃回自己的书房。他怎么会对融儿做出那么轻浮的举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今天的融儿有些不一样,所以鬼使神差的便摸了摸她的头。摊开手,手中似乎还残留着她发间的触感,像极了记忆中的感觉。十年了,自从殊儿走失,自己已经整整找了她十年了。殊儿现在长成什么样了,她会比融儿高,还是比融儿胖……他每次看到融儿,都极力想在她身上找到殊儿的影子,将她们同记忆中的脸一一重合。于是,殊儿就在他的想象中,一天一天长高,一天一天长大。但是,她们其实是不一样的,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说话时语调的高低以及叫他的方式……她们毕竟不是同一个人,现实也无法同记忆完全重叠,他的思念无处安放,只能在记忆中找寻。
秦玉林就那样坐在书房内,盯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发呆。他没有注意到,他也注意不到,西厢屋顶上那同夜色融为一体的男人正在死死的盯着他,如果眼神可以伤人,估计秦玉林此刻已是满身伤痕。
江暮,就在这样一个时刻,猝不及防的撞见这件他想做很久却始终没敢下手,然而现在如此轻易的便被另外一个男人做了的事。他的内心很愤怒,愤怒中又夹杂着挫败,他无法描述这种情绪,也急需找个地方宣泄。他的来意是清涵,然而此刻,他不想看见她,一点也不想,无论她是何种情绪,何种表情。她在那一个当下没有一剑将那个男人的手砍下来,在他看来,就是一种默认,甚至于,一种背叛。
他很想一剑将那个男人杀死,可是他不能,这是清涵的任务,他不能插手,插手的代价早在很久之前他已然知晓。所以,他只能愤怒的在对面屋顶,企图用眼神杀死那个男人。面对爱情,他卑微、鲁莽、愚蠢至此,他不解,也无法克制。
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后,他长叹一声,几番起落,消失在夜色之中。
清涵在后院看见江暮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虽有疑惑,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夜无星无月,天空犹如一块泼了墨的布,除了黑,看不到任何色彩。恰如她此刻的心情,当心底深处一直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就像一块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不同的是,这块大石压住了心里所有的希望。心如荒漠,寸草不生。
十年的坚守,在此刻,突然变成了一个笑话。不过幸好,没有人知道。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样的时刻,她经历的还少吗?她自嘲的笑了笑,抬起脚,缓步向着前方而去。
今夜三人始终辗转反复,一夜难眠。以至于清涵第二日起床之时,眼下青黑一片,慌得苏未赶紧煮了鸡蛋来给她敷眼。
“真不知道怎么有你这样的女人,都不好好保养自己。”苏未一边将剥了壳的鸡蛋用纱布包起递到她手中,一边叨叨道,“真是浪费了一副好皮囊,我收藏了那么多副,还没见过你这般好的呢……”
清涵眼神凌厉,只一记眼神便让他乖乖住了嘴。她一手接过鸡蛋,轻轻的在眼睛下方按压,一边同苏未说道:“昨日我仿佛看见江暮了。”
“不是仿佛,江暮昨日确实来了秦府,不知何故没有现身,需要我去联络吗?”苏未想起昨日自己感受到那滔天的杀意,不知这次惹恼江暮的倒霉鬼是谁,下场估计会十分惨烈。
“不必,他有事自会现身。”清涵将手中的鸡蛋递还给苏未,站起身理了理衣裙,抬脚向着正院而去,苏未愣了愣,忙不迭的跟上。
千刃城素有“鸡鸣而起”的习惯,虽然千刃城的寒冷并不足以让任何一只鸡活下来,然而生活在千刃城多年,她二人都已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因此当清涵主仆二人赶到正院之时,秦肃夫妇还尚未起床。丫鬟虽惊讶于小姐今日怎么起的这般早,却仍然打着哈欠来向她请安,顺便委婉的提醒了下她以后可以辰时过后才来请安,避免白跑一趟。苏未一脸嫌弃的站在清涵身后,连正眼也不瞧那丫鬟一眼。清涵这才注意到,秦府的丫鬟姿容好像都不怎么样,唯有秦融的丫鬟苏苏略有几分姿色,这也仅仅是相对秦府的丫鬟而言,当日同李莹的丫鬟一比便登时高低立现。罗毓如此做,怕是更加要突出秦融的美貌,本就是清水出芙蓉,如今一比较,更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蓉了。
“少爷这是要出门吗?”清涵正想着,身旁的苏未突然开口唤道,她抬起头,正是秦玉林。两人一见面,气氛便有些尴尬,清涵想起昨日之事,一时也不愿同他说话,秦玉林是因昨日之事,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登时便冷场了。
“呃,无事的话我先上朝了。”秦玉林不待清涵回答,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昨日夜黑,苏未又跟的远,并没有看到那一幕,因此嘀咕道:“他怎么像见了鬼似的。”
清涵一听此言,心中无名之火更甚,她看着秦玉林的背影,恨不得上去踢他一脚。直到秦玉林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后,她才惊觉自己的失常。这个人总是很轻易的便挑动她的神经,对于秦融而言,不过小女儿心态,然而对于她而言,却是致命之伤。
在不知觉间,她便让秦玉林,成为了自己的软肋。
这样的一个认知让她心生惶恐,却又无计可施。
岂料一家人正在用早餐便又见秦玉林回来,罗毓见状不禁问道:“你这是从哪儿回来呀?”
“我忘了今日休沐。”秦玉林拿眼去看清涵,见她正在用餐,竟是没向自己看一眼,不禁又有些黯然。
“玉林今日无事,不如带融儿出去逛逛,恰好今日天气也不热。”罗毓看着平日里挺亲近的两人今日竟是半分互动也无,不由暗暗同秦肃交换了个眼色。
秦玉林刚想拒绝,竟听到清涵轻声答道:“好。”
大名朝民风开放,女子地位也较高,除却那些未婚苟合、背负偷汉之类的事难以为世人所容以外,女子在婚配、妆容、交际等方面均未受到过多约束。朝廷也允许女子科举,但女子因成亲生子之事,仕途很难长久,自大名开朝以来,女子为官的最高纪录也不过就是礼部郎中。但“才女”、“淑女”、“美女”的名号民间却是一堆,尤其是京城,素来对于此种评选乐在其中。李莹尚未婚配之时,也是京城“四大才女”之一,而秦融因为年初端王世子的一番言论,已经成为今年“四大美女”的热门之选。因此当二人走在京城的街道上,因容貌出众,还不时有年轻男女偷偷打量。
苏未极其兴奋,虽然京城是常来常往之地,然而次次都是匆匆而来,急急而去,从未曾领略过京城的风情。因他在一旁同秦玉林的小厮嬉笑怒骂,也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林融二人的尴尬。
及至中午,四人是又累又饿,苏未便嚷嚷着要去大吃一顿,秦玉林便建议去他常去的天福楼用餐。天福楼同满香园在同一条街上,这条街上大大小小的餐馆大约有几十家,因此被称为京城的“食街”。大名朝自当朝皇帝复位之后,对于商户便显得宽容许多,虽划为下三类等级,却没有那么严苛的条款来约束他们。商户如是每年按时交足税款,甚至于还会得到朝廷的保护。但是朝廷对于京城的规划却是十分严谨,商户们只能在规定的街道开店摆摊,因此京城中有“食街”、“布街”、“香街”等等。
行至天福楼,清涵注意道斜对面的满香园已经挂了“出售”的牌子,想来张之廷一事对于满香园而言是个重创,因此虽背后有靠山,然而靠山却不愿意让他们靠了,只能草草结业了事。她抬眼去看二楼,却隐约见到一间包厢窗后,那一闪而过的红色衣裙,只那匆匆一瞥,便失了踪影。
她心中已暗暗起疑,向苏未递了个眼色后便继续同秦玉林说着话。
阳光下有金属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后便是耳旁充斥的利箭破空之声,轰鸣而至。
“哎呀。”她轻呼一声,随后便蹲下了身。
“融儿,你怎么了?”秦玉林连忙回身弯腰,关切的问道。
利箭终至,停留在秦玉林的左肩之上,破碎之声轰鸣不绝。箭势霸道迅速,以他的身手,即便早已知晓,怕是也无法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