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金凤正和玲珑在小花园里散步,忽然见着凌森的车亮着白晃晃的灯光进院。她俩有些愕然:今天怎么回来得那么早?
急忙迎上去,正好见着他与阿威搀着肩膀上裹着纱布的小武下车。凌森满脸怒气,一双眼阴冷深沉,令得金凤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这一刻,才明白他这飞龙帮帮主之位,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见他身上点点血迹,她勉强压下害怕,定神问道:“怎么回事?您受伤了吗?”
玲珑悄悄自身后扯扯她的衣角。
却还是迟了。凌森挑高眉,紧抿着的嘴唇厌烦地吐出两字:“滚开!”
金凤呆怔住。
屋内的人闻声出来,管家陈嫂似是见惯不怪地赶紧扶过小武进屋。凌森随后,冷声问阿威:“通知老二、老三、老五了吗?”
“已经着人叫去,应该快到了。”
“来了叫他们直接进书房,安排……动作要快,我他妈倒要看看,是……。”随着一行人往房里走去,凌森咬牙切齿的说话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远。金凤却仍然定定站那。
“他是这样子的,平时还算好,遇事脾气就出来了。森哥的心思里,除了霸业,便是兄弟,女人……!”玲珑半是解释半是自怜般摇头叹说。
金凤醒来,强笑道:“没事,时间不早了,我也该休息的,二姐请自便。”
说完,她转身往自己房里走去。一直跟在身后的阿宝走到无人处,冷着声气自言自语说:“整天吃了就睡,睡醒了又吃,活脱脱就是只猪!”
“你……!”金凤转身,有些恼怒地盯着她。这丫头想说什么?
“不是吗?你早说你进凌府就只为做只猪,也免省了我在这里的苦差事。”
“那好,你告诉我,我能做什么?”金凤直直地望着阿宝,然后,故意嗲了声音说:“森爷,今晚我想侍侯您;森爷,让奴婢帮你脱衣服好是不好?”
夏夜闷热不堪,可听了这话,阿宝却似裹入了阵寒风里,冷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撇撇嘴:“玉红楼最低级的姑娘都不会说这种蠢话。”
“三小姐,十一娘常教姑娘们:若要男人迷上你的美色,你只需天天打扮得光鲜照人即可;若要男人迷上你的才艺,做到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便行;可是,若要男人爱上你、甘心情愿在你身上大把大把地花银子、甚至不顾家中发妻寻死觅活也要赎了你从良,所花的心思、所下的功夫、所受的煎熬,自非常人可言。可你看看你自己,打自做上这个阿仨后,每天躲在房里,要就看书,要就望月,别的什么也不做。也罢,今天话也说到这儿了,你就给个实话吧,也别把我耽误在这,你到底想不想出头,想不想骑到徐阿冉的脖子上去?”凌府的生活沉闷而枯燥,哪比得上玉红楼闹热鼎沸,阿宝早就已经不耐烦呆下去了,巴不得她说个“不”字好脚底抹油开溜的。”
想不想骑到阿冉的脖子上去?金凤心里一声耻笑。她也有她想做成的事、想达成的目标,虽然,理想与过程一直模模糊糊在心里塑不成形,但是,绝不能就认为是那个徒有一副凶悍外表的徐阿冉。
“阿宝,既来之则安之,我不是个会亏待人的主,往后,但凡我有的,也都是你的。只不过,你话虽有理,可落在实处,究竟该怎么做呢?”金凤有些苦恼地停在房门口。进去,就又过了一个太平日;不进,又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她呢?
“我也不知道?”阿宝耸耸肩。
凌森与几个兄弟议完事出来,天已经开始有些发白了。听见声响,书房外大厅里,正踡在沙发中浅寐的金凤惊醒过来,揉揉眼:“森爷,你们忙完了?”
“你还没去睡?”凌森依旧沉着脸,眼里布着丝丝血红。看见金凤,他惊讶万分。
“以为你们谈不了一会,在这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你找我?”
看见凌森后面跟着的一群人,她显得有些局促,抿着嘴小声地说:“我见您衣服上有血,不知道……不知道有没有受伤,所以……”
她的话引来这帮人善意的哄笑声,一下子打破了自书房里带出来的沉闷。
“森哥,还不脱了让三小姐看看伤在哪里!”
“就是就是,森哥,脱呵!”
……
“我……我去给你放水冲凉。”说完,金凤红着脸慌慌张张地跑开。
身后,几个粗鲁的汉子更是乐开:
“还不快去呀!”
“森哥,小心越冲越热哟。”
……
凌森跟着笑起来:“也是,都辛苦了。大家就在这洗个澡,睡一会吧,反正也不急这一、两天的。”
踩着越发放肆的笑声,凌森走进浴房。鑫凤正往木桶里掺热水,见着他,刚褪下去的红晕又爬了上来。她那番不带丝毫做作的害羞落入凌森眼里,自成派风情。
“您没受伤吧?”
凌森摇摇头:“没有,那是小武的血。妈的,仇敬丹!”他恨恨地念出个名字。仇敬丹?金凤皱皱眉,这名,好熟! 蓦然,她想起在玉红楼时凌森说付青云得罪的,就是此人。一个愣神,手顿在了那。
“晚点你去帮我看看小武那有什么需要照应的。”凌森没有瞧出她的不妥。
“喛!”金凤应道,将毛巾搭在他肩上,“您自个洗着,我去帮您弄点早餐。”
天色过早,连陈嫂都还未起床,金凤只得亲自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可以弄给他吃的。
在沙发上踡了一夜,自觉定是蓬头垢面。金凤去厨房之前想先回房间理理梳妆。一推开门,她就见着付青云正愣愣站在房里。
瞬间,天地黯色。
“这是……你的房?”付青云先反应过来。他昨日在锡矿厂忙了一天,晚上又被叫来商量对付仇敬丹,真还是觉着有些累了。本想去自己常住的那间客房休息一会,不料,进来却见屋子已是大变样,正感惊愕,看见了金凤。
两两相望,再见是什么?
对付青云而言,她只是他众多猎物中的一个,别无其他。
对金凤而言呢?
是恨!
是犹如噩梦一样夜夜纠扯着她的心四分五裂、痛不欲生的恨!
只不过,她再不会做出在船上时的那种傻事!
“付二爷!”金凤轻启红唇,弓身浅浅地向他施了一福。
她不再是那个曾经单纯得尤如一张纸般透白的苏雨晴了!付青云有刹那间的失神,脑海里一个女孩笑得天真而炽热:“吴晓,你笑一笑嘛,今天我生日哟,就想你笑给我看看……。”那不是现如今的金凤!眼前这女子,不过只是盈盈一礼,便告诉了他所有的前尘往事都已被隔断;也不过是淡淡一句,同样告诉他两人从今陌路相行。
她不是雨晴,雨晴做不到如此深沉。
“付二爷,需要我叫丫环引你去客房吗?”
她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将付青云自恍惚中拉回来。他有些郝然,自己是谁?是飞龙帮的拆白魁首,居然让一个刚出道的小丫头给惑住,说出去真让人笑掉大牙的。
“不好意思,我以前住的是这间房,陈嫂没告诉我已经换给你了。”眼见屋里的女子装饰与气息,他立刻明白自己走错房了。
那怎么还不给我滚出去?见他依然脚步停滞,金凤心里暗骂,面上却不敢有半分表露。她擦身越过他入内,在镜前拢拢头发,见他仍旧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无由来地,做了个这几****天天在镜前演练的动作:表情似笑非笑,本是定定然的目光,忽然,随着眼珠一圈灵转之后,斜斜地飞落在他脸上:“付二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恰似万籁俱寂中,听得一声长锁轻扣,记忆中那个浑身散发着书卷味、蕴纯藏雅的女子,就此被锁入当中。唯余眼前这个带着稚嫩却已夹上了风情的飞眸,令得付青云似被冻住了般连呼吸都觉得冰凉透肺。
他说不出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得点点头,落荒而逃去。
痛快,真是痛快!金凤就象在夏日午后喝了杯凉自深井里的酸梅汤,从头爽至脚。她没想到如今的自己居然还会有欢乐,而且,来得这么快、这么多。
付-青-云!她笑着,一字一字清楚地念。
凌森冲过凉出来,金凤已经把早餐摆上了桌:两碗清汤鱼丸面,一壶袅袅冒着热气的苦丁茶也在晨光乍现中泛着透亮的清碧。凌森的记忆里,早餐总是与午餐合为一顿,至于晚饭,要么是在刀光枪影里被取消,要么就是歌舞声中一大桌子人大杯喝酒、大碗吃肉,他就没有早茶、早餐的概念。然而此时,看着桌上的热乎,看着她斟茶递水,他竟然有种微妙的欢喜。
原来,清晨自成番美丽,只不过,他一直没有留意到。
“幸好我平时好早起,厨房里总给备着材料,要不,还得委屈你候着我到外面去买。好吃吗?”
就金凤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凌森已经狼吞虎咽地把自己那碗面下了肚,抬眼意犹未尽地望着她的碗。她笑着将只吃了两筷子的面推给他:“森爷若是不嫌……。”
凌森毫不客气地接过来,一边大口大口吃面,一边含糊地说:“别老是森爷森爷地叫,那是外边人的称呼,跟着大伙叫森哥吧。”
“您怎么说怎么好。”她递张手帕给他。
凌森接过,胡乱擦擦嘴,将空碗一推,起身正准备去躺一会,目光交错的一瞬,见她眼里也是密成一片的红丝,这才想起她也陪等了一夜,侍奉至今。于是,心中升起阵绵软,想到打她入府以来自己也没给过她什么,多少还是有些欠疚。便打衣包里掏出一沓钱放下:“我平时太忙,你约着玲珑四处逛逛,喜欢什么买下便是,不够再说。”
金凤一愕,继而笑开:“多谢森哥赏赐,不过,能不能换样别的?”
她淡淡然略有些调侃的语调令得凌森心里有些不自在。给钱不好吗?每到给月钱的时候都是阿冉和玲珑最开心、最漂亮之时,难不成,她还要他买好来递到手心里?
“说。”
金凤起身,将桌上的钱卷好放回到他衣袋里,柔着声音说:“森哥,这可是您同意了的,若是不愿,不给便是,千万别生气。昨夜我见您衣上有血,担心着您受了伤,自自然然地问了一句,您却……您不要这关心也就罢了,却还……却还骂了人家,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讨您要句‘对不起’?”
凌森惊得嘴都合不拢,这才回想起昨晚他烦着仇敬丹伤了小武,满身怒火,似乎……好象……是冲着她吼了一句,但那只是他习惯性的言行,几乎身边每个人都遇到过,也都没觉得有什么受伤呀,怎么到她这就计较起来?
“不给也罢,您去休息吧!我帮您冰一碗酸梅汤,起床您自个儿去厨房喝。”看他脸色,金凤吐吐舌头,转身欲逃,却还是没拿他的钱。
“等等,”他喝住她,见她一颤,猛然发现自己的声音似乎真有些过于威严,便自觉调低了问:“你…..你真的只要这?”
金凤回转身,认真地望了望他,没带火气。于是,点点头。
“那……,”他挠挠头皮,女人真是麻烦!“对不起!”
金凤笑开,小脸在阳光下绽放出花样美丽,她冲他一个九十度的鞠躬:“谢谢!”
酸、酸、酸!酸死个人的酸!凌森双手搓着肩膀,逃一般地冲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