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离别院果然很近。亲兵放下洪啸天和伪装的“金凤”、“洪夫人”后,载着伏身后排的两名正主,不到十分钟便到了军营。进到门口时,金凤看见,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军兵正整装出发。
到达正是中午时分,有亲兵为两人端来饭菜,洪夫人取食,见金凤满腹心事样、愣愣望窗外雨雪,安慰般走近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么近,按说能听见动静的,怎么一直没声气呢?”金凤蹙眉,惴惴不安地打圈绞着衣角。看见洪夫人的平和,有些惭愧,又有些疑惑,“洪太太,见笑了。”
洪夫人明白她心中所想,笑笑:“我心里也担心。你只忧胜负,我却还要牵挂啸天的安危。只不过,”说到这,她的脸上浮起一层无奈,“身为女人,我能为他做什么?除了不成为他的负累,便只有,静静地等候他的归来。倘若……,我也只有等待,等待最终的宿命。”
房间里充盈着难言的悲哀。金凤强笑,拉了洪夫人的手:“我俩多虑了,洪帅兵强马壮,指挥若定,仇敬丹断不是他的对手。吃饭吧,吃饱了晚上才有精神为他们开庆功宴。”
不知道洪夫人吃着这顿饭是什么滋味,金凤如嚼烛蜡。
饭罢后洪夫人找了本书状似悠闲细看,金凤昨晚一夜未眠,撑至现在,疲累交加,实在忍不住,以手撑额闭上了眼。感觉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突然,听见枪声响起。她忽地立身:打起来了!
枪声时密时疏,跟着,有震天的轰响。金凤来回踱步,眼下一片焦虑。
“阿凤!”洪夫人希翼用自已的淡定影响她。
“我就在门口看看。”金凤边说边往外跑,她说不出自己担心什么,一切都是直觉使然。
军营里倒是井然有序。金凤倚门眺望枪声深处,失望的是,皑皑雪花遮盖住了滚滚烟尘。
“回屋去等吧。”洪夫人走近,将金凤那件貂毛褛披在她肩上。
“我……。”金凤不及应答,只见有亲兵开着车由远驶近,待她看清边上坐的是阿威时,脸色骤变。
她终于知道了自己担心的是什么。
“森哥呢?”望后座没人,金凤颤声问。
“你在这?太好了!”阿威的脸上有明显的巴掌印,看见金凤,他大松口气,“大哥到洪府听说你以身犯险,当时就要亲兵带他去别院。我,嘿,反正,我不敢再离你左右了。”
“你是从那边过来的?他……,他怎么样?”金凤的脸色已透白。
“洪帅的军兵告诉他你在军营,他不敢相信,让我先过来瞧瞧,他在那边参战。不过不要紧,里外夹击,而且我们的人数数倍于仇敬丹,这一仗,我们赢定了。”
阿威想往营中走,金凤却一把抓住他:“走!带我去那边。”
“阿凤,不要去!”
“你疯了,大哥怎么可能让你去?”
洪夫人和阿威齐声阻止。
金凤不应,抽身掏出那把精致的手枪,抵在开车的军兵太阳穴上:“下车!”
所有人瞠目结舌看她。
“不下车我真敢开枪的。”金凤再次厉声说。军兵看看洪夫人,她点点头。
“你去是给他添乱。”洪夫人平静地说。
阿威见她心比铁坚相,自知留不住她,急忙跃身副座。金凤在驾驶位上发动汽车,看着洪夫人,笑,很期盼很任性的笑:“可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那笑容成熟而美丽,令到一向自诩坚毅的洪夫人突然升起种妒嫉,冲动地说:“等等。我……我也去。”
上得车来,洪夫人发现,所有的担心、忧虑,都随了这句话蜕离身体。原来,爱情,似乎也并不是由了对方去做他想做的事,而是,无论对方在哪里,身边,总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金凤晒笑,车如脱弓的箭,披着雪雨,往别院急驶而去。
到那,枪声已近停止。车还没完全停稳,三人便奔出来。
“啸天!”看见正在清扫残局的洪啸天无恙,洪夫人欢呼一声扑过去。洪啸天一愣,继而,伸臂拥住她:“傻瓜,你来这干嘛!”
金凤环顾四周,皆是洪啸天的队伍在逐片清场,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心随了每一个转圈而下沉。忽然,肩上有手抚过,惊喜回首,却是洪啸天肃然神情:“我们也在找他。外面的军兵要他等破了缺口再进,他不理,提了两把枪往里冲,很快……就没见着他的人影了……。”
“元帅!”别院后庭处有军兵唤。金凤似有所预感般拨足狂奔过去,气吁吁扒开人群,她的身子,随了眸中无限扩张的血色浸去支撑。
“森哥!”那声悲怆的呼唤,惊刺入所有人的耳膜,不管有没有过情事经历,在场的人,都在那一瞬,懂了何谓情深。
凌森仰面倒在雪砖之中,肩上有伤洞在流血,但那些血,远远比不上他脑后汩汩涌流得比他身子还长的血河。
血红雪白,强比对的画面密不泄缝地盖住金凤的眼睛,她双腿一软,便跪趴在他头侧,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统统无睱顾及,只是发着抖、千转万念想着该如何止住那些仍在自他头部涌动出的鲜血。几乎是一种本能般,她解开貂毛褛,颤颤巍巍扶起他的头将褛子垫在脑后的伤口处。很多血,上等貂毛上、她的手上都浸满了血。有人过来抱起凌森,有人似乎想扶走她。金凤粗暴地只手推开妄图接近她的任何人,兀自只顾摁着褛里的凌森头上的伤口,任谁来也不放。
上了车,她还在抱着。有人伸手凌森鼻处想试试呼吸。“走开!”金凤大力地拍开那只手,她不要,不要任何她不想要听的结果有说出的机会,包括她自己,除了乍见他时情不自禁的一声呼唤,她咬紧牙关再不唤他。
如果人生注定有这一幕发生,她宁愿做一个无耻的逃兵,用自己想接受的方式来接受。
心神恍惚地到了医院,她还不想放。是阿威熊抱着箍了她两手,在耳边颤栗着说:“让大夫救他。”救他!这两个字眼、也只有这两个字眼,才击溃了她不停粉饰着的世界。颓然松手,却在凌森即将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终于忍耐不住地恸呼一声,冲上前,将自己惨白的脸贴在同样白过床单的脸上,带着刺骨锥心的痛楚哽咽:“凌森,求你,给我机会让我说爱你!”
两串滚烫的泪水,夹在话里,滴落在凌森冰凉颊间,瞬间,便透过他粗糙的皮肤渗入脑髓。
——三年,整整三年间凝熔了无数凄惶与悲苦的金凤(苏雨晴),揉着血汗将标志着孱弱、无能的眼泪生生掩埋在心深深底。她以为她已无泪,她以为她将永不再哭,岂料,哀绝、无助之至深处,仍旧唯有泪水相合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