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军的洪军长!”酒店包房内,凌森依旧牵了金凤的手,施施然替她作了引见后,回转手心指向她:“内子,金凤。”
金凤真恨不得地上开个缝可以钻进去:哪有既称是自己老婆又报其闺名的?低了头正羞忿难当,只听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凌太太,幸会。”
在此之前,金凤从未想到过,会只是一种语调、一句话,便能化开羞、怒、恼……种种难堪,令人如沐春风。她不禁抬头望去,只见一中年男子绰然儒姿站在眼前,年约四十,虽是一身便装却依旧难掩戎马刚仪。“洪军长?”她哑然失声问,话已出口,方觉自己的冒失。不过,她就是难以相信嘛,难以相信这样一位尤带书卷气的知性长者会来自血与火的沙场。
“正是在下。”洪啸天点头。边上一体态娇小的女子笑着说:“金凤?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可真是名如其人,人配此姻。似凌太太般斯文灵秀的女子,也只有凌帮主这样的磊落男儿才当得起呵。”
好好一席话,听在凌森与金凤心里,均是五味杂陈。
“内子。”洪啸天介绍说。那女子点头示好,淡淡薄妆下,掩不住一派祥宁。
人家这才是雅达。一听说凌森带了家眷,便对应着携眷同往。
一番寒喧后,落坐。男人们饭桌上喝着酒、谈着事,金凤有一搭没一搭地敲了筷子玩。她的座位正好在洪啸天与其夫人的对面,眼见得洪夫人自己没吃多少,却是不停地给洪啸天夹菜;而洪啸天貌似全付心思陪了客人,却在夫人偶尔的轻咳中回眸眷顾。郎情妾意,斑斑显现,所谓鹣鲽情深,也便如此了吧。
金凤怅惘,自己曾经的心愿,也便是做对如此情致夫妇罢了,夫君卷书弄画,她则磨墨添香,岁月静好,流年潺芳。
终是,无此际遇了!一出梦中的画像里,流淌着的,却是他人相濡的经典。而自己,纵也曾高心境,还是没逃掉——做个莽夫的婢妾。
她手中的象牙筷落在金瓷碗上,于旁人,不过是几不可闻的一声脆响,对自己,却是敲在心间的一记重锤。止不住的钝痛眼看就要冲开忍耐的极限夺口而出了,她紧咬牙关,环顾一圈相谈甚欢的几人,带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悄然起身,步入阳台。
上海的夜晚,好冷。她心间的痛,撕扯入冰凉的黄浦江风中,碾落成末,翻转入江。舒服多了!她吁出一口气,手掌下意识地按在胸口,没有!心脏位置,空空荡荡。
连心也一块沉没了。
“凌太太以前来过上海吗?”与洪啸天同样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金凤转过身,洪太太漾着笑,将她的厚绒风披递上。“我也是说出来透透气的,你先生让我把这带给你。”
“谢谢。”金凤接过,望着不远处的黄浦江说:“很美丽的城市,我是第一次来。”
“那样?不如由我作个东主,这几天陪凌太太逛逛大上海吧。”
金凤与洪太太的目光相对,那里面一派清澈与真诚,她很久没有看见如此的纯净,几乎都已不再相信它仍有存在了。如是,她仍然没敢肯定,低了头,说道:“谢谢洪太太的好意,不过,我只怕麻烦到洪太太,森哥和洪先生那儿,会有不高兴。”
“怎么会?啸天就是嫌我不喜走动,至于你家凌帮主,”洪太太举帕遮了嘴笑,“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只怕着你不高兴,哪敢说半个不字。”
“您说笑了,洪太太。”
“我和啸天结婚二十年了,夫妻间的厚薄疏离,还有看不透明的么?不说别的,你瞧,”隔着镂空木格屏断,洪夫人手指向里间的凌森,他正叼了根雪茄谈笑一片。“我敢说凌帮主的烟瘾定是不小,可人家偏就候着你不在时才抽,还不是吗?”
金凤心下一动,忆起是曾经有在他抽烟时蹙眉烦厌,只是没想到他不声不响就依了她的习性。饶是如此,嘴里却说:“哪里,巧合而已。”
瞅着这对小儿女扭捏作态,洪太太顽劣性起,捉了金凤的手往里间边走边说:“巧合?那咱俩试试?”
果然,见二人入屋,凌森忙将刚抽了两口的烟掐灭扔掉,扑扇了两下空气里的烟味,继续与洪啸天侃事。对面的洪太太促狭地冲她眨眨眼睛,金凤抿笑,相比之前,心情好了许多。
第二天早上,金凤在凌森悉索的起床声中睁眼。春寒料峭的上海与沙槟天气迥异,许是有些不适应的缘故,她象是着了凉般的头痛。恹恹地揉着太阳穴坐起身。
“你多睡会吧,晚点再打电话叫服务生送早餐。我约了洪军长有事,中午回来接你。”见她无精打彩,凌森一边穿衣一边说。
金凤没有说话,兀自取了他要穿的衣物呈过来。凌森一直就最烦她状似自甘为婢、偏又抖擞起清冽相。他握拳、磨牙,憋了半天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这些儿女情结,索性弯腰抱了她往床中一放,呲齿说:“叫你睡你就睡。”
冷不妨被抱起,金凤惊呼一声,两手本能地搂住他的脖子。不过,她也是真的还倦着,清晨的惺忪夹在她已经在很多个夜晚里熟悉了的气息中,滋生出无由来的依恋。索性闭着眼,含混地“嗯”了一声,感觉有温暖的绒被落在身上,越发舒服地往那处熟悉位置挪了挪。
这样睡了不知有多久,门外响起敲门声,隔了一会,付青云的声音传来:“大哥。”
“就来。”他低着嗓门应了声。金凤听得回答声就在耳侧,迷迷糊糊地扬手拍了拍他睡的位置:“你还不起床吗?二哥叫你呢。”
“你这样子,叫我如何起床?”凌森的确是没时间纵容她了,只得笑将起来。脖子伸得有够久,酸酸涨涨,带动着说话都有些喘。
金凤睁眼,只见凌森弯着腰,两手撑在她身际,半身在床上,半身站床边,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与她贴脸相视。正要发问,突然察觉:自己居然就是他这奇怪姿态的始作俑者!她一只手牢牢地缠在人家的脖子上,而另一只手虽然没在,却很显然是刚刚才挪将开的。嗯,也就是说,打自凌森把她抱上床,她就这样,就这样一直搂了他在睡?
她骇然放开手,瞬时间小脸通红。凌森揉着酸涩的脖子笑着立起身。
“你再等我一小会。”他冲门外的付青云大喊一声,回转,对她说:“我真得走了!你收拾好就在房里呆着,别乱跑。等做完正事,我自会留两、三天时间带你游玩。”
金凤拉了被子盖住脸,窘得大气都不好意思出。听着他洗漱完毕,本应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却似又停在跟前,心下莫名慌乱,忐忑间正不知如何是好,被头忽被掀开,入眼,是他的笑意似有还无。
“你……你要做什么?一大清早……付……付二哥还在外厢等着,你……你可别……。”她通红着脸,说话结结巴巴。
凌森笑着俯身她唇际,淡淡的剃须水味暧昧地钻入鼻孔,金凤只觉全身上下就象那次发烧般烫了起来。
“我只是告诉你,蒙头睡不好,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凌森戏谑道,一张脸在她的瞳孔里逐渐放大,睫毛都已经快与她自己的睫毛缠绕上了。
“大哥!”付青云又在门口叫唤。
金凤这次的羞怒别样生动,令得凌森几乎都有些把持不住。在付青云的催促里,他沮丧地摇摇头,伸手握了握她抓住被头的手,笑着说:“你想好,晚上告诉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金凤顺手抓过边上的枕头砸向他。凌森将头伸过来:“砸,你再砸!”
“你,你怎么这么赖皮?”她都快哭起来了。
他叹口气,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在她额头上印了个吻,低低地说:“凤,我喜欢你!”
无视她呆若木鸡状,起身离房。金凤只听见他在外面暴吼:“鬼叫什么,迟一些会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