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许多年,周以棠都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哥哥时候的场景。
那时她九岁,只叫以棠,没有姓。
那天中午轮到她和小满打扫福利院后院的卫生,她提着水桶,上楼时不慎摔了一跤,肚子直直地撞上水泥台阶,水桶应声碎裂,水泼了一地。还没来得及疼,就被福利院的副院长拉去办公室骂了一顿。
以棠紧紧咬着下唇,腹部的疼痛像是被针扎了,痛感一圈一圈地扩大,直至整个身体都疼得僵硬不能动。她右手还提着那个破桶,低着头,眼睛在破桶上转圈。
副院长叉腰挺着啤酒肚瞪她,仿佛她摔坏地不是一个桶,而是副院长办公桌上的雕塑。
他刚又要开口,小满急匆匆地冲进来,面色通红,支支吾吾地说:“副……副院长,院长妈妈找你。”
副院长这才瞪了以棠一眼,大步走出去,算是放过了她。
小满赶紧拉过以棠的手,带着她跑出去。
下午上课,以棠捂着肚子趴在桌上,她坐最后一排,加上个子又小,老师根本不会察觉。肚子疼得厉害的时候,她就一手捂住嘴,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一直捱到最后一节课,已是夕阳西下,整个福利院都笼罩在一层金色的余晖之中,那时以棠瘦瘦黑黑的,金色的阳光照在她脸上,能看到脸上淡淡的绒毛。
她喜欢够着头,透过窗子去看院子里那棵桂花树,这个季节没有开花,绿叶繁茂,还有鸟儿在上面叽叽喳喳。
桂花树好像很老了,粗壮的树干,以棠和小满曾经手拉着手,围着树下走了一圈,树干居然比她们两个的手拉起来还粗。
这样出神,以棠都快要忘了身上的痛,她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彩,福利院的孩子都在上课,福利院里安安静静,只有年老伯伯挥弄扫帚发出“沙沙”的声音。
就是这时候,老师停下讲课,走到教室外,不久又走进来。
说:“以棠,你哥哥来接你了。”
以棠迟钝了一下,哥哥,她哪里来的哥哥?
她抬起头,收获了一教室孩子的目光,她以为又是老师在逗她--老师经常这样,因为以棠上课总是出神,老师就总是说出稀奇古怪的话让她一下子回过神来继续认真听课。
她于是站起来低着头。
“老师这次不是开玩笑哦,你看。”老师是个胖胖的年轻女孩,一笑两只眼睛就眯了起来。
以棠抬头往外看,穿过涂满绿色油漆的窗户栏杆,一个很高的男生站在窗外,夕阳自他身后照来,他半边侧脸隐匿在阴影里。他好像有点紧张,嘴唇轻轻地抿着。
以棠看了看他,又转过头来,对着老师摇摇头,示意她真的没有哥哥。
她来福利院的时候就知道了,她没有别的家人,更不可能有个哥哥,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不可能在这里住了四年。
老师突然有些尴尬,好在院长妈妈及时出现,把以棠拉出教室,老师才得以重新开始上课,只不过孩子们的目光早被以棠吸引了过去,都是小心翼翼地够起头往窗户外面看。